正文 第十二章

如果莎莉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可能已經溜了。但也許不會,警察的本能是很難消失的,而且多年來我一直輕視那些獨善其身躲起來不願出面的目擊者。莎莉身處這樣的情況下也勢必不能逃避。

但是那種衝動還是有的。我看著亨利·普拉格,他趴在桌上,表情扭曲,我知道我正看著一個因我而死的人。是他的手指扣下板機,但是我把槍放在他手上的,因為我勒索的把戲演得太逼真了。

我並沒想要跟他糾纏,更不想要他死。現在他陳屍在我面前,一雙手伸過桌面,彷彿是指著我。

他為了女兒的一次過失殺人而行賄,行賄使他被勒索,勒索又導致蓄意謀殺。而第一宗謀殺使勾子刺得更深——他還是被勒索,而謀殺「陀螺」這個污點將永遠跟著他。

於是他企圖再一次謀殺,但失敗了。第二天我出現在他的辦公室,他告訴秘書等五分鐘,而他只花了兩三分鐘。

他帶著槍,也許他今早已先確定裝上了子彈,搞不好當我在接待室等他時,他曾想過用一顆子彈來問候我。

然而,在暗夜黑街中去撞一個人或偷偷去敲一個人的頭再丟進河裡是一回事,在自己的辦公室當著秘書的面去槍殺一個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也許他曾認真想過這些事,也許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自殺,但現在已無法問他,而且也沒什麼區別了。當謀殺將使所有事情曝光時,自殺保護了他女兒。自殺使他解脫了。

當莎莉撲在我肩膀上哭時,我不知道已看著他多久了,我想大概沒多久。我本能地把她推到接待室,讓她坐在沙發上,拿起電話撥了911。

承辦這案子的小組是東五十一街的第十七分局,兩名刑警分別是吉姆·希尼和一個叫芬奇的小夥子。我認識吉姆,這使得事情簡單些,但即使是碰到陌生人我也不會有太多麻煩。很明顯這是自殺,我跟那女孩都可以證明聽到槍聲時他是一個人在裡面。

警方搜證小組的人漫不經心地做著例行工作:照很多照片,畫很多粉筆記號,把槍放進袋子里,最後,把普拉格裝進屍袋拉上拉鏈抬出去。希尼和芬奇先錄莎莉的口供以便她可以早點回家去用自己的時間崩潰。他們要她回答一些標準程序問題以供法醫判定是否自殺。所以他們用問題引導她確認她的老闆最近消沉煩躁,明顯地為生意苦惱,情緒失控舉止失常,然後再問些技術性問題,確認她在槍響前幾分鐘才見過他,那時她和我坐在接待室,我們同時進去看他死在椅子上。

希尼告訴她可以了,明天早上會有人再來錄正式口供,現在芬奇會送她回家。她說不用了,她可以叫計程車,但芬奇堅持要。

希尼看著他們兩人離開。「我打賭芬奇會一直送她到家裡,」他說,「那小女人的屁股真美。」

「我沒注意到。」

「你老了。芬奇就注意到了。他喜歡黑人,尤其像那樣的。」他點了根煙說,「我跟你賭他盯上了她了。」

「今天不會吧?她受到驚嚇了。」

「操,這才是最好的時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越是這樣的時候,她們越想要。幾個月前有一個鋼鐵工人從樑上跌下來,芬奇把壞消息帶去給他老婆。他告訴她,她崩潰了,他抱著她安慰她,輕輕拍著她,然後她就拉開他的拉鏈,開始幫他吹蕭。」

我不想繼續這樣的對話,但也不想表現得太明顯,所以我們又聊了幾樁芬奇的羅曼史,浪費幾分鐘去回顧共同的朋友。如果我跟他更熟的話,這可能要花掉更多時間。終於他拿起筆記板,將注意力轉回普拉格。進行了例行問題後,我再度確認了莎莉的供詞。

然後他說:「純粹因報告需要才問,有沒有可能在你來這裡之前他就已經死了?」看我一臉不知所以的表情,他又補充說:「這是不公開的,只是應付報告。假設她殺了他,別問我怎麼殺的或為什麼。她等你或任何一個人來,先假裝跟他講話,再跟你坐在一起,扣扳機一用一根線或什麼的,然後你們一起發現屍體,這樣她就不會有嫌疑了。」

「你最好別再看電視了,吉姆,它已經影響了你的腦子。」

「那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她進去時我聽到他跟她講話,那可能是她在放錄音帶——」

「好了,我聽不下去了。」

「如果你想要研究所有的可能性——」

「我說過那是不公開的。看看《虎膽妙算》演的,你會覺得真實生活里的罪犯怎麼那麼笨。歹徒也可以看電視,說不定就有人學了其中一招來用。但是你聽到他講話,就不可能是錄音帶了。」

事實上,我沒聽到普拉格講話,但這樣說簡單多了。吉姆想研究各種可能性,而我只想離開這裡。

「你怎麼剛好撞見這事,馬修?你為他工作?」

我搖搖頭,「査一些資料。」

「調查普拉格?」

「不是,一個委託他做建築顧問的人,我的客戶要一些詳細的資料。上星期我跟普拉格見過,剛才我正好路過,就上來問一些不清楚的地方。」

「你在調査什麼人?」

「有什麼區別?一個八或十年前跟他共事的人,跟他的自殺無關。」

「你跟普拉格不算熟。」

「見過兩次,其實應該算一次,今天不算見面,只跟他在電話上有過簡短的談話。」

「他有麻煩嗎?」

「現在沒有了。我沒辦法告訴你很多,吉姆,我對這個人和他的處境所知有限。他看起來受到壓力而且顯得焦躁,事實上,他給我的感覺好像全世界都在追著他。第一次見面時他顯得很多疑,好像我是想要迫害他的一部分。」

「被迫害妄想症。」

「就像那樣。」

「是啊,這樣事情就清楚了。生意上有麻煩,感覺所有事情都向你壓過來。也許他以為你今天要來跟他爭論,或者他神經已綳到頂點,再也不能忍受看到任何一個人。於是他從抽屜里拿出槍,在來不及考慮前就賞了腦袋瓜一顆子彈。我真希望能禁止賣槍,他們從卡羅萊納州整噸整噸地運來。要不要賭那一把槍沒登記?」

「算了。」

「他大概是買來要自衛的。小小的西班牙手槍,用來打歹徒可能連打六槍都沒用,用來打穿自己的腦袋倒是剛剛好。去年有個傢伙就用這種槍自殺,結果只成功一半,他成了植物人。」他又點了根煙。「你明天要來錄口供嗎?」

我說我可以做得更好。我用莎莉的打字機打了一份簡短又符合規格的正式報告,他看了以後點點頭。「你知道格式,」他說,「替我們省了不少時間。」

我在報告上簽名,他把它夾進筆記板里,瀏覽一遍資料後說:「他老婆昵?住韋斯特切斯特。太好了,我會叫幾個弟兄去,讓他們享受把丈夫死訊告訴她的樂趣。」

我差一點就講出普拉格有個女兒在曼哈頓,那不應該是我會知道的。我們握手,他說希望芬奇會回來。「這混蛋又得逞了,」他說,「回來又有得炫耀了。」

「我相信他會把細節都告訴你。」

「他一直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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