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我提早幾分鐘到了波莉。吧台前有四男兩女在喝飲料,吧台後面,査克正對其中一位女士說的話回以禮貌性的笑容,點唱機正放著弗蘭克·辛納特拉的歌。

這個店面不大,進門右邊是吧台,中間是長欄杆,左邊上幾個台階有十幾張桌子,這會兒都空著。我走到欄杆末端的台階旁邊,挑了一張離門最遠的桌子坐下來。

波莉最熱鬧的時候,是五點鐘那些愛喝一杯的人下班時。真正愛喝酒的人會待得久一點,但這個地點很少做到過路客的生意,所以它經常很早就打烊。查克供應各種酒。五點鐘那批酒客通常很早就散場了。每個禮拜五,周末狂歡的人會在這裡混到午夜以後,其他日子則多半午夜就停止營業了,而且甚至禮拜六、禮拜天都不開門。這個近鄰的酒吧卻不做近鄰的生意。

我點了雙份波本酒,剛喝到一半,她進來了。起初她沒看到我,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店裡的談話聲停了,所有的人都轉頭看她,而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引人注意,或是太習慣了這種場面而毫不在意。她認出我,走過來坐在對面。確定她不是來勾搭男人之後,酒吧中的談話聲才又開始。

她從肩上褪下外套,滑落到椅背,露出了鮮艷的粉紅色毛衣。毛衣顏色很適合她,也相當合身。她從皮包里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這回她沒等我為她點煙。她深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吐出一條細煙柱,很專註地看著它往上升到天花板。

女服務員走過來,她要金湯力。「我是跟著季節走,」她說,「這個時候喝夏天的飲料太冷了,但我的熱情可以超越季節的局限,你認為呢?」

「隨你怎麼說,伊斯瑞奇太太。」

「你怎麼老忘記我的名字?勒索人不必跟被害人這麼正經。我可以很自然地叫你馬修,為什麼你不能叫我貝弗利?」

我聳聳肩,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很難確定我對她的反應中,哪些是我自己的,哪些是我現在扮演的角色的。我不叫她貝弗利多半是因為她要我這麼做,但這麼說的話只怕又要扯到別的問題上了。

她的飲料來了。她放下煙,啜了一口金湯力,又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胸部在粉紅色的毛衣下鼓脹起來。

「馬修?」

「怎樣?」

「我已經想到一個籌錢的方法了。」

「那好啊。」

「但得花點時間。」

我跟他們玩一樣的把戲,他們也都做了同樣的反應。每一個人都有錢,而卻沒一個人能籌到一筆為數不多的錢。也許是這個國家財政困難,也許是經濟狀況真的像一般人所說的那麼糟糕。

「馬修?」

「我馬上就要那筆錢。」

「你這婊子養的,你不知道我想儘快了結這件事嗎?我唯一能弄到錢的方法就是從科密特那裡,但我不能告訴他我需要五萬塊而不告訴他我要做什麼。」她垂下眼瞼,說,「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

「我想他比上帝還有錢。」

她搖頭,說:「未必。他是有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但他沒滿三十五歲就不能繼承那筆財產。」

「怎麼回事?」

「十月他的生日就到了。伊斯瑞奇家的錢全部交給信託處理,直到最小的孩子滿三十五歲才終止信託。」

「他是最小的?」

「對,十月份他就可以繼承那筆錢,還有六個月。我曾經跟他提過,我想要擁有自己的錢,那麼我就不會像現在這麼依賴他。他可以理解我這項要求,多半會同意的。所以,到十月,他就會給我錢。我不知道有多少,但肯定會比五萬塊多,然後我就能跟你解決這件事。」

「十月?」

「是的。」

「但到那個時候你還是拿不到錢。到時候還有些法律文書要處理,十月從現在算起來是六個月,等到你拿到現金,至少還得再六個月。」

「真的要那麼久嗎?」

「當然。所以我們討論的不是六個月,我們討論的是一年。那太久了,即使六個月也太久了,他媽的,一個月都太久了,伊斯瑞奇太太。我想離開這個城市。」

「為什麼?」

「我不喜歡這兒的天氣。」

「但是春天來了呀,這是紐約最好的月份呢,馬修。」

「我還是不喜歡。」

她閉上眼睛,我則仔細端詳她的臉。室內的光線非常適合她,成對的燭型燈照在壁紙上映出熾熱的紅光。吧台那邊,一個男人站起來,撿起面前的零錢,往門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了什麼,惹得其中一個女人大笑起來。另外有個男人走了進來。有人在點唱機里投了錢,萊斯利·戈爾唱著這是她的派對,她可以想哭就哭。

「你得給我時間。」她說。

「我沒有時間可給你。」

「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紐約?你到底在怕什麼?」

「跟『陀螺』所害怕的一樣。」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後來變得很神經質,」她說,「那使得我們在床上的時光更加有趣。」

「那當然。」

「我不是他那根釣魚線上唯一的一個,他曾經明確表示過。那麼你全部接手了嗎,馬修?還是只有我一個?」

「問得好,伊斯瑞奇太太。」

「是啊,我也覺得。誰殺了他,馬修?他的其他客戶之一嗎?」

「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經死了?」

「我看到報紙了。」

「當然啦。有時報上也會有你的照片。」

「是啊,那真是我的不幸。你殺了他嗎,馬修?」

「我為什麼要殺他?」

「這樣你就可以弄到他手裡的一些電話號碼。我想是你把他推下河的,報上刊登了他們怎樣把他從河裡撈起來的。是你乾的嗎?」

「不是。是你嗎?」

「當然啦,用我的小弓小箭。聽好了,只要等一年,我會加倍給你錢。十萬塊。利息很不錯啊。」

「我寧願拿了現金自己去投資。」

「我告訴你我弄不到。」

「你娘家呢?」

「干他們什麼事?他們什麼錢也沒有。」

「我以為你有個有錢的爸爸。」

她泄氣了,借著點煙來掩飾自己的情緒。我們兩個的杯子都空了,我招手叫了女服務員來,她要了另一杯金湯力。我問服務員有沒有煮好的咖啡,她說現在沒有,如果我要的話,她就現煮一壺。但她的語氣聽起來是希望我別真的要她煮,我只好告訴她不用麻煩了。

貝弗利·伊斯瑞奇說:「我是有過一個有錢的曾祖父。」

「哦?」

「我爸爸效法他爸爸,擅長大把大把地花錢,我從小到大都覺得錢有的是,那使得我在加州要做什麼都很容易。我有個有錢的爸爸,所以從來什麼事都不擔心,他總是能保我出來,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後來呢?」

「他自殺了。」

「怎麼死的?」

「在密閉的車庫裡,坐在發動的汽車上。這有關係嗎?」

「沒有,我好奇,我常想那是怎麼做到的,如此而已。醫生都用槍,你聽過沒?其實他們大可用世界上最簡單、最乾淨的方法——注射嗎啡。這樣就不會打破腦袋,弄得他媽的一塌糊塗。他為什麼自殺?」

「因為錢沒了。」她拿起杯子,還沒送到嘴邊就停住了。「那就是為什麼我會回東部來。他死得太突然,留下一屁股債,總算還有一筆保險金夠我媽過日子。她賣了房子,搬進一層公寓,靠保險金和社會救濟一個人過日子。」說到這裡她才喝了一大口飲料。「我不想再說這些了。」

「行。」

「如果你把那些照片拿去給科密特,你什麼也得不到,那隻會砸自己的場。他不會買那些照片的,因為他不在乎我的名聲,他只在乎他自己。也就是說,他會甩掉我,然後去找一個跟他一樣冷血的老婆。」

「也許吧。」

「他這個禮拜去打高爾夫球,是一場友誼賽。通常在正式比賽之前,他們會先打一場。他和一個職業選手搭檔,如果他們羸了,他的職業搭檔得到獎金,科密特有了名聲。那才是他的最愛——高爾夫。」

「我想你也是吧。」

「我是個漂亮的裝飾品。我可以表現得像個淑女,如果有必要的話。」

「如果有必要的話?」

「對。他現在已經出城去為這次比賽做準備了,所以我可以在外面隨便待多晚,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你很自由。」

她嘆了一口氣,「我想這次我不能用性做交易了,是嗎?」

「我想是不能。」

「真丟臉。我一向這麼做,而且我他媽的功夫很好。該死。自從現在開始等一年,十萬塊是一筆大數目。」

「那也只是在樹林里的一隻鳥。」

「我真他媽的希望能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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