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那天是星期四。中午以前我離開了哈森達爾的辦公室,然後試著規划下一步該怎麼走。三個人我全見過了,他們都有所警覺,也都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我。我對「陀螺」這些交易多了解了一些細節,但是沒多多少。普拉格和伊斯瑞奇一點也不像知道陀螺已死,哈森達爾看到報導時則顯得十分震驚而沮喪,所以我只能說除了暴露自己的身份成為他們的靶子以外,什麼事也沒做成,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相信自己表現得像一個講理的勒索人。他們其中之一曾試過謀殺,但是沒有解決問題,所以也許兇手不想再試一次。那麼,我可以從貝弗利·伊斯瑞奇那兒得到五萬塊,從西奧多·哈森達爾那兒拿到十萬,還有亨利·普拉格的一筆還沒談好數目。這一切都太美了,只除了一件事——我要的不是發財,而是追査兇手。

周末很快到了。我花了點時間在圖書館的微縮卷資料室里,盯著《紐約時報》的微縮卷看,找些關於他們三個人的親友交往資料。在亨利·普拉格投資購物中心的報導版面上,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我離開警界前一年所辦的一件漂亮案子:我跟我的搭檔抓住一個海洛因批發商,他有足以讓全世界吸毒過量的貨。如果不是因為它的結果,我會對這件案子更為自豪。那個大毒梟有個好律師,整件事僅用一個專業術語就解決了。我認為至少該判二十五年才公平的。

你可以從這種事中學到哲理。事後我們雖然沒法把那個雜種關起來,但我們狠狠整了他。他失去了貨,那使得他不止收不到賣貨的錢,還要付出一大筆買貨的錢。看到他挨槍我會更高興,然而可以在自已能力範圍內讓他得到一些報應,這也算是公平了。

禮拜天我撥了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安妮塔來接的,我告訴她已經寄了一張匯票去。「我最近賺了點錢。」我說。

「好啊,我們會想法子用它,」她說,「謝了。你想跟孩子們說話嗎?」

我想又不想。他們正好到了我跟他們說話比較容易的年紀,但講起電話來還有點笨拙。我們聊了聊籃球。

剛掛上電話,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想法,突然覺得我或許不會再跟他們聊天了。「陀螺」天生就是一個謹慎的人,他能讓自己毫不起眼。躲在暗處的生活反而覺得最舒服,但他畢竟還是不夠謹慎。我是習慣了公開現身,且事實上必須待在公開場所好引誘對方來殺我。如果殺「陀螺」的兇手決定給我一槍,他會很容易完成任務。

我想再打通電話和他們聊聊,應該有些比較重要的事跟他們聊吧,但我沒辦法集中精神去想到底要跟他們聊些什麼。幾分鐘後,想打電話的衝動就沒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就當沒人會來敲碎我的腦袋一樣,覺得很輕鬆。

星期一早上我打電話給普拉格,因為我留了一條非常松的皮帶給他,現在得猛拉它一下。他的秘書告訴我他正在講另一通電話,問我要不要等一下。過了一會兒,她回頭確定我還在線上,就把電話接給他。

我說:「我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了。警方一直想逮捕我,但他們永遠沒法掌握證據。」他不知道我以前就是警察。「我可以寫一份自白書,並附上足夠的證據。我會把自白書給你,做為我們交易的一部分。」

這跟我和貝弗利·伊斯瑞奇的協議差不多,他們的反應也一樣。他們都不想在交易中埋下變數。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承認犯了一項大罪,而且自白書要寫得跟真的一樣,使他們不會想拿槍指著我的頭。普拉格當然料不到這些,所以他喜歡我的主意。

他不喜歡的是我開的價錢。

「那是不可能的。」他說。

「那比零零星星地付出要容易。你以前每個月給雅布隆兩千塊,現在一次給我六萬,比給他三年的還少,而且就此永遠沒事了。」

「我籌不到那麼多錢。」

「你會有辦法的,普拉格。」

「我沒辦法。」

「別傻了,」我說,「在你那行里,你是個重要人物,一個成功者。如果你不能弄到現金,一定有東西可以拿去抵押貸款。」

「我不能那麼做。」他的聲音幾乎要崩潰了,「我現在……財務有困難,有些投資該回收的沒回收,經濟不景氣,新建築少了,利率瘋漲,上禮拜基本利率還調到百分之十——」

「我不是來上經濟學課程的,普拉格先生,我要的是六萬塊。」

「我已經借了我能借到的每一分錢。」他停了一下,說,「我沒辦法,我已經沒有——」

「我必須立刻拿到那筆錢,」我打斷他,「我不想在紐約多浪費時間。」

「我不——」

「你動動腦筋吧,」我說,「我會再跟你聯絡。」

我掛斷電話,又在電話亭里坐了一會兒,直到一個等著打電話的人不耐煩地敲門。我打開門,站起來,那個人本來想說什麼,看到我就改變主意了。

我覺得不開心,因為我讓普拉格受到勒索。如果是他殺了「陀螺」,那麼他可能會再來一次;如果不是他,我讓他受的折磨就毫無意義了。想到這裡,我就覺得不舒服。

有一件事在我們的對話中凸顯出來:他很缺錢。假如「陀螺」也曾逼他拿出一大筆錢做最後的交易,趕著在被人幹掉前出城去,這很有可能使亨利·普拉格承受的壓力達到極限。

我在他辦公室見面時,幾乎要將他排除在嫌犯之外,那時看不出他有足夠的動機殺人,但現在他似乎是最有動機的一個。

而且我剛才又給了他另一個動機。

過一會兒,我打電話給哈森達爾,他不在,我留了電話號碼。大約兩小時後,他回電話來。

「我知道我不應該打電話給你,」我說,「但我有些新的消息要告訴你。」

「哦?」

「我能夠跟你要求酬勞了。」

「你已經找到那些東西了?」

「對。」

「辦事真快。」他說。

「噢,只不過用了一點偵探程序,加上一點好運罷了。」

「我了解。可能得花點時間才能……呃,籌到那筆酬勞。」

「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哈森達爾先生。」

「你要講理呀,你知道,我們談的不是小數目。」

「我知道你有不少財產。」

「是啊,但我沒有現金。不是每一個政治人物都有一個住在佛羅里達、家裡有大保險箱的有錢朋友。」他在電話里笑了起來,聽我沒反應,又顯得有點失望。「我需要時間。」

「多長時間?」

「最多一個月,可能更短一點。」

聽到這樣的話,要演這個角色就更容易了。我說:「那還不夠快。」

「是嗎?那麼你到底有多急?」

「很急,我要離開這個地方,氣候不允許我再逗留。」

「實際上,過去幾天的天氣已經溫暖多了。」

「那就是麻煩所在,天氣太熱了。」

「哦?」

「我可沒忘記我們共同的朋友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希望也發生在我身上。」

「他一定是招惹了某個人。」

「是啊,而我也招惹了一些人呢,哈森達爾先生,所以我要在這個禮拜之內,拿到他媽的酬勞離開這裡。」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停了一下,說,「你可以先離開一陣子,等風頭過了,再回來拿酬勞。」

「我不覺得我喜歡這個方式。」

「你不覺得現在的狀況令人擔心嗎?我們談的這件事有點冒險,需要彼此多讓一步。這是個雙方必須合作的冒險。」

「一個月就是太長了。」

「我也許可以在兩個星期內解決。」

「你也許必須如此。」我說。

「這話聽起來令人不安,像是威脅。」

「目前的情況是你不是唯一提供酬勞的人。」

「這我一點也不意外。」

「那就對了。如果我必須離開時,還沒拿到你那份酬勞,那麼,將會發生什麼事就很難說了。」

「別做蠢事,斯卡德。」

「我不想。我認為我們兩個都不笨。」我吸了一口氣,說,「喏,哈森達爾先生,我確定我們沒有什麼不能完成的事。」

「我很希望你是對的。」

「兩個禮拜對你來說怎麼樣?」

「很困難。」

「你能做到嗎?」

「我會試試看。我『希望』我能做到。」

「我也是。你知道怎麼找我。」

「是的,」他說,「我知道怎麼找你。」

我掛了電話以後,倒了一杯酒,只是一小杯,先喝了一半,再慢慢品嘗剩下的。電話鈴響了,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光,拿起電話。我本以為會是普拉格,不料是貝弗利·伊斯瑞奇。

她說:「馬修,我是貝弗利,希望沒有吵醒你。」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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