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飯店的雞尾酒吧是用藍色燈罩里的小蠟燭來照明,一桌一盞,桌子雖小但兩桌間的距離卻相當寬,每張白桌子配兩三把藍色天鵝絨椅子。我站在黑暗中,眨眨眼睛,尋找一個穿白色褲裝的女人。在座有四五位女士是沒人護花的,但沒有一個穿褲裝。我再找貝弗利·伊斯瑞奇,才發現她坐在遠處牆邊的一張桌子,她穿了一件海軍藍緊身衣,配了一串珍珠項鏈。
我把大衣給衣帽間管理員後,直接走向她。如果她看到我向她走去,應該會把眼睛轉過來吧。她動都沒動。我坐到她對面椅子上,她才看著我。「我在等人。」她說完就不理我了,一副就此打發掉我的樣子。
「我是馬修·斯卡德」。我說。
「那對我有什麼意義?」
「你很厲害,」我說,「我喜歡你的白色褲裝,那比較像你。你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認出你,然後就知道我是否真的有那些照片。這一點你很聰明,但何不直接要我帶一張來?」
她把眼睛轉向我,我們對看了幾分鐘。這張臉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樣,但它很難讓人相信這兩個是同一個人。我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她本人看起來比較老,但她打扮得十分成熟。不止如此,她還有一種平靜而有教養的氣質,跟那些照片和拘留紀錄里的女孩很不相稱。這張臉氣質高雅,聲音聽上去很有教養。
她說:「該死的警察。」她的臉和聲音隨著她說的話,都失去了教養。「你怎麼跟這事件扯上關係的?啊?」
我聳聳肩,剛要說話,一個招待過來了,我點了波本酒和咖啡,她則點頭示意再來一杯她剛才喝的飲料。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見杯子里有不少水果。
等招待離開,我說:「『陀螺』要出城一陣子,他希望他不在的時候,我幫他繼續做這筆生意。」
「當然嘍。」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
「當然。你逮捕他,然後他把我當門票一樣丟給你。他一定是被不老實的警察抓住了。」
「你覺得和誠實的警察打交道會比較好嗎?」
她撥了一下頭髮。她的金髮高高聳起,我想那是時下流行的沙宣髮型,比照片上的長多了,顏色倒是一樣。也許顏色是天生的。
「誠實的警察?上哪兒去找?」
「這裡有一個。」
「是啊,做買賣工作的。」
「隨便你說,我不是警察,是混飯吃的。」她的眉毛揚了一下。「我離開警界好幾年了。」
「那我有點搞混了。你想怎麼了結這件事?」
不論她是真的困惑或她知道「陀螺」已死,她都表現得很好。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是在跟三個人打牌,卻不能邀他們到同一張桌上來打。
招待送來飲料。我喝了一口波本,咖啡喝掉半寸,然後把剩下的酒倒進咖啡里,這是一種喝醉而不宿醉的好方法。
「這樣吧——」她說。
我看著她。
「你最好把那些照片給我,斯卡德先生。」有教養的聲音又出現了,她的臉色又回到先前的平靜。「我會花點代價拿回它。」
「每個人都要過日子,伊斯瑞奇太太。」
她突然笑了,不論是真的還是裝的,她整個人都因此亮了起來。「我想你應該叫我貝弗利,」她說,「那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被一個拿我當密友的男人追求。人家怎麼叫你?馬修?」
「通常是。」
「出價吧,馬修。要多少錢?」
「我不貪心。」
「我打賭你跟所有的女孩說過這句話。你有多不貪心?」
「我要的和你跟『陀螺』協議的一樣,他認為夠的數目對我也夠了。」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她把一隻優雅的手指送到唇邊,輕咬著指尖。
「有意思。」
「哦?」
「『陀螺』沒告訴你多少。我跟他沒協議。」
「哦?」
「我們曾試過定出一個協議,但我不想被他每個禮拜掐住一次脖子到死為止。我給過他一些錢。過去半年來,總有個五千塊吧。」
「那不算多。」
「我也跟他上過床。我寧願多給錢、少上床,但我沒有很多錢。我丈夫有錢,那是另一回事,你知道,我沒有多少錢。」
「但是你跟很多人上床啊。」
她明顯地舔舔嘴唇,使它更富挑逗性。「我以為你沒注意到。」她說。
「我注意到了。」
「我很高興。」
我喝了幾口咖啡。我環視四周,每個人都裝扮得體,使我覺得格格不入。我穿了我最好的行頭,但看起來還是像個警察。坐在我對面的這個女人,拍過春宮電影、賣過淫、玩過厚顏無恥的遊戲。我已經顯得局促不安了。她卻非常的自在。
我說:「我想我寧願要錢,伊斯瑞奇太太。」
「叫我貝弗利。」
「好吧,貝弗利。」
「或叫貝芙也行,只要你喜歡。我功夫很好的,你知道。」
「我相信你很行。」
「我可以說是既有專業的技巧,也有業餘的熱情的。」
「這我也相信。」
「畢竟你是看過我的照片了。」
「對,但恐怕我對錢的需求比對性的需要大一些。」
她慢慢地點點頭。「跟『陀螺』,」她說,「我曾經試著做安排。我現在沒有多少可用的現金,我賣了一些珠寶,那也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如果我有時間,就能籌到一筆錢,我是說很大的一筆。」
「有多大?」
她當沒聽到我的話,繼續說:「該死的,我是少年荒唐過,但那只是暫時的。我的心理醫師說那是一種宣洩內心焦慮和敵意的激進方法,我其實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狗屁東西,他自己恐怕也不清楚。現在,我是一個清白的、受人尊敬的女人。你知道我是很明白的,我知道這種遊戲的規則,一旦你開始付賬,就得一輩子付下去。」
「通常是這種模式。」
「我不要這種模式,我要一次大買賣拿回所有的東西,但在技術上很難克服。」
「因為我可以無限次複製那些照片。」
「你當然可以拷貝,你更可以把那些資料通通存在腦袋裡,光那些資料就夠毀掉我了。」
「所以,你需要一個保證,保證一次付清、下不為例。」
「對。我得要有一個勾住你的鉤子,使你不會想保留任何照片,或回頭再給我一槍。」
「這倒是個問題,」我表示同意,「你曾經在『陀螺』身上試過這種方法嗎?」
「試過,但我們找不出彼此都能接受的辦法,在那段期間,我用性和小額交易來滿足他。」她舔了一下嘴唇。「那是很有趣的性活動,他對我很有反應。我想那樣一個小個子男人應該沒有很多和年輕又有吸引力的女人上床的經驗,當然他一定召過妓。但是他持有我的那些照片,而且他知道我的很多事,所以對他來說,我是一個特別的人。我不覺得他有吸引力,我也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的態度,更恨他掌握我的弱點。然而,我們一起做了些很有趣的事,他很別出心裁。我不喜歡跟他作『必須做』的事,但我喜歡『做』那些事,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什麼都沒說。
「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做了些什麼。」
「不用麻煩了。」
「聽著,那會使你興奮的。」
「我不認為會。」
「你不怎麼喜歡我,是嗎?」
「是不怎麼喜歡。不,我高攀不上,不是嗎?」
她喝了點飲料,然後又舔了一次嘴唇。「你不會是我第一個帶上床的警察。」她說,「當你開始玩這一局,那就是其中一部分。我碰到過的警察,沒有一個不擔心自己的性能力。我想那是因為他們身上老帶著槍、警棍和其他的東西,你認為呢?」
「可能是吧。」
「個人看法:我總覺得警察都被塑造成了一個模樣。」
「我想我們扯得太遠了吧,伊斯瑞奇太太。」
「叫我貝弗利。」
「我想我們該談談價錢了,一筆大數目,這麼說吧,然後你就可以擺脫鉤子,而我可以收起釣竿。」
「我們討論的是多少錢?」
「五萬塊。」
我不知道她預期的是什麼,也不知道當她和「陀螺」在昂貴的床單上滾做一團的時候,是否會討價還價。她嘟起嘴唇吹了一個無聲的口哨,表示我提的數目實在太大了。她說:「你的主意真貴。」
「你只要付一次就了結了。」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我怎麼知道是一次就了結了?」
「當你付清這筆錢時,我會給你一個我的把柄,那是好幾年前乾的一件事,它會使我被關很久。我可以寫一份很詳細的自白,你給我五萬塊時,我給你自白書和那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