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第六十八分局位於第三大道跟第四大道間的六十五街上,大約在灣脊區跟日落公園之間。路的南邊有新的公寓建築工地,警察局就在對面。這幢建築物有點像畢加索的立體派作品。建築表面有一些凸出的方塊和一塊休閑用的空地。我記得東哈萊姆區也有一幢樣子差不多的建築,我後來才知道,這兩幢建築物是出自同一人手筆。

這幢建築有六年歷史了。入口處的紀念碑上說,建築師、警察局長、市長跟其他幾個值得提一筆的人物,都相互較勁,想為市民留下不朽的作品。我站在那裡,從頭到尾把碑文讀了一遍,好像那是什麼絕妙好詞似的。然後我走到前台,問當班的警員可不可以見一下卡爾文·諾伊曼探長。警員打了個電話,用手一指,叫我到值班室找他。

建築內部相當乾淨寬敞,而且燈光明亮。警察局已經好多年了,但依舊是當年那種簇新的感覺。

值班室里有一排灰色檔案櫃、一排放私人用品的儲物櫃,以及兩排面對面的辦公桌。角落裡有台電視機,但沒人看。那十幾張桌子上一半有人。飲水機旁,一個穿襯衫的男子跟另一個穿西裝的男子在談話。拘留室里,一個神智不清的漢子不著調地唱著西班牙歌曲。

他在填表格。我就站在打字機旁等他。他瞧了我一眼,「斯卡德?」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把臉轉向我,並且朝我揮一揮手。

「你進這行的時候,他們沒告訴你,」他說,「你一天到晚都得處理這些沒一點用的東西?外面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們這種工作好像是打字員。」

「想到這個,我對這份工作就一點留戀都沒有了。」

「我想我也不會想念這種屁事。」他使盡全身的力量打了一個呵欠,「埃迪·凱勒對你評價很高。我聽你的話,打了個電話給他。他說你不壞。」

「你認識埃迪?」

他搖了搖頭。「但是我知道一個老警官的行事作風,」他說,「雖然我很想幫你忙,但是我沒辦法把所有的資料都交給你。坦白說,我恐怕沒法在布魯克林兇殺案上全力支持你。」

「為什麼?」

「他們一開始就把案子接走了。他們報案直接報到一〇四那邊去。這是不合乎程序的,這個案子應該是我們的,可是後來發生一大堆事情,這個案子就交給一〇四,而不是給我們管區。」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了解案情的?」

「我一個線民把他在第三大道酒吧里聽到的話告訴我。很棒的一件貂皮大衣,價格非常合理。不過,這件事你得暫時保密,因為這事很棘手。反正六月大熱天,在日落公園裡賣貂皮大衣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個人買了那件大衣,因為他想讓他老婆晚上穿出去風光一下。我的人就跑來告訴我說,他覺得米格利特·克魯茲家裡好像有很多東西要脫手,來路不明。單憑那件貂皮大衣跟其他他描述的東西,我就相信有足夠的理由申請搜査令了。」

他用手理理頭髮。他的頭髮是褐色的,如果在陽光的照射下,他那蓬亂的頭髮會顯得更淺些。那時的警察已經不把頭髮留長一點及蓄小鬍子、鬢角當作是一件很嚴重的事。但諾伊曼依舊是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諾伊曼除了鼻子曾被打斷,整容手術做得不太好,顯得有點奇怪之外,基本上,他是個平常人。

「東西都在克魯茲的家裡,」他說,「他住五十一街附近,就在快速道路邊。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把地址給你。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布希終點站大批發店在哪裡?在批發店附近有個破破爛爛的社區,那裡有很多空地和廢棄的房間,有的人會破門而入在裡面鬼混。不過如果你有機會到克魯茲家去看看,或許不會覺得有那麼差。」

「他一個人住嗎?」

他搖搖頭,「他跟他祖母一起住。那個老太太老得要命,又不會講英文。她是從波多黎各來的,小時候是學過英文,但卻有個德文名字。很紐約吧,是不是?」

「你在克魯茲家找到了蒂勒里的東西嗎?」

「對啊,沒半點可疑之處。我是說連音響上的編號都沒錯,不過,他還是死不承認。你是說這有什麼新鮮的,是吧?『哦,這音響是我在酒吧里跟一個人買的,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就跟他說,當然啦,米格利特,我們相信你的話,但是在你偷東西的地方,有一個女人被砍得慘不忍睹,你知道嗎?那他只好承認東西是他偷的,但是,他說他在蒂勒里家裡沒見到那個死人。」

「那他知道有人被殺了嗎?」

「當然,只是他不承認是他殺的。報紙上寫了,是不是?他一會兒說他沒看過這條新聞,一會兒說他不記得地址,你知道那些人的供詞一天到晚變來變去。」

「你們什麼時候發現赫雷拉也涉案的?」

「他們好像是表兄弟還是什麼的。赫雷拉住第五、第六大道間的四十八街,也就是在公園附近。反正他住在附近一間有傢具的公寓里。現在他們兩個都在布魯克林區的拘留所里,直到被移送為止。」

「他們兩個都有悔改之意吧?」

「那當然,沒有才奇怪。」他露齒微笑。「他們就是那種標準混混,一天到晚混幫派。一年半以前,他們兩個都因為搶劫被起訴,但是法官因為罪證不足放掉他們。」他搖了搖頭,「你就是得照他媽的狗屁規矩做事。不管了,反正他們逃過這一關了。第二次,他們又動手搶劫,律師跟法官商量了半天,叫他們承認非法闖入民宅,最後還判了個緩刑。第三次,罪名是一樣的,但是,證據卻莫名其妙不見了。」

「不見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見了,還是放到別的檔案裡面去了。對這兩個警局常客來說,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蹟。你希望這兩個傢伙死在牢里吧?」

「這兩個人還真幹了不少搶劫案。」

「好像是這樣。一天到晚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在警察局進進出出:入室盜竊,摸走一部音響,然後上街兜售,換五塊十塊過日子。克魯茲比赫雷拉更糟。赫雷拉有時還打打零工,去幫人運運雜物、送送午餐,賺幾個小錢混日子。可是我記得克魯茲始終是無業游民。」

「他們兩個以前都沒殺過人吧?」

「克魯茲殺過。」

「哦?」

他點了點頭,「為了個女人,他在酒吧跟另外一個人幹了一架。」

「報紙上怎麼沒登這個消息?」

「這事沒鬧上法庭,罪名也沒成立。有很多證人都說是死者先拿破酒瓶找克魯茲的。」

「克魯茲拿什麼的器?」

「刀。克魯茲說那把刀不是他的,也有人說是其他人把刀扔給他的。當然,沒人知道是誰把刀扔給他。我們沒辦法用私藏兇器的罪名來起訴他,兇殺案也只好不了了之。」

「克魯茲通常身上有兇器嗎?」

「通常他上街的時候身上肯套件內衣就很不錯了。」

那是我從德魯·卡普蘭那裡拿到一千五百塊後的第二天下午。那天上午,我換了一張匯票寄長島賽奧斯特。同時,把八月份的房租、酒吧里的賬單清掉。最後,我還搭BMT線到日落公園去遛了遛。

日落公園當然在布魯克林里,位置大概是在區政府西邊,灣脊區上方的綠木公墓的西南邊。這些年來日落公園附近蓋了不少高級住宅,許多年輕的白領為了躲避曼哈頓高昂的租金,翻修了附近的房子,使得這個區域一躍成為高級住宅區。不過在當時,那批新貴還沒找到這個地方。當地居民大致以拉丁裔和斯堪的納維亞裔為主。大概先搬來的是波多黎各人,稍後就是挪威人。不過,人口比例從歐陸慢慢移向島國,膚色從淺到深的變化很明顯。只是這個過程是在好多年裡慢慢進行的,改變並非一夜之間。

到六十八街前,我還在第四大道上逛了逛。這裡是布魯克林的商業區,我還不時東張西望找教堂。這裡的房子很少超過三層樓,不管我怎麼走,聖邁克爾教堂那個高達兩百英尺的圓頂好像都很遙遠。

我一直向北,現在已經在第三大道上了。我走在右邊的街道上,抬頭就是高架快速道路。到克魯茲家前,我在幾家酒吧里混了一會兒,只是想使自己融入當地的氣氛里,而不是想要問什麼問題。我進去不是點波本,就是要杯啤酒,速戰速決。

米格利特·克魯茲跟他祖母住的地方,倒還跟諾伊曼描述的差不多。附近真有幾塊大型的空地,其中一個有圍牆,其他的可以任人來去,地面上則散落了許多橡膠製品。有幾個孩子在被火燒過的大眾甲殼蟲汽車裡打鬧。在第二、第三大道間,比較接近第二大道的地方,有四幢三層樓的樓房,拼成扇形,立在最北邊。這排建築物兩邊的房子都拆得差不多了,剩下幾面樸素的磚牆,不過上面卻點綴著塗鴉之作。

克魯茲住的地方很接近第二大道,離河邊也很近。入口處的磁磚跟油漆都已經剝落。牆邊有六個信箱。信箱上的鎖被敲開過,又被修好,痕迹還清清楚楚。門外沒有電鈴,大門上也沒有鎖。我打開門,往上爬了兩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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