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儘管我回想不起遇見道格拉斯·埃廷格的情形,但我卻能在我心中描繪出一幅他的畫像。他長得很高而且骨瘦如柴,淺黑色的頭髮,膚色蒼白,手腕關節有瘤節,是林肯那一類的長相,並且還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喉結。

我周六早上醒來,心中牢牢鑄著他的影像,就好像是在一場遙遠的夢中被印到我心上的。匆匆吃完早餐,我到賓州車站搭往長島的地鐵到希克斯維爾。我打了一通電話到他米尼奧拉的家中,得知埃廷格已經到他希克斯維爾的店裡去上班了。從車站搭計程車到他店裡只要二塊二毛五的美金。在一條陳列回力球和板球器材的走道內,我問一位店員埃廷格在不在。

「我就是道格拉斯·埃廷格。」他說,「我能為你效勞嗎?」

他大概五尺八寸,矮矮胖胖的,約一百七十磅。細鬈的淡褐色頭髮透著紅色的光澤,臉頰胖胖的,一雙棕色眼睛機警如松鼠。他滿口大白牙,加上上面的門牙微微暴出,讓人再度聯想到松鼠。他看起來並沒有難以接近的感覺,也一點都不像諷刺漫畫中築圍籬自閉的孤僻者。我原本想像他是那種人。

「我姓斯卡德。」我說,「如果你不介意時話,我想和你私下談談,關於你妻子的事。」

他原本開朗的臉色有了戒意。「卡倫,」他說,「她怎麼了?」

老天。「你的第一任妻子。」

「哦,芭芭拉。」他說,「你用那種嚴肅的聲調,說要跟我談我妻子的事,弄得我一時都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你是紐約警局的人嗎?這邊請,到我的辦公室里談。」

辦公室裡面有兩張辦公桌,他的那一張比較小。發票和信件整齊地擺放在桌上。透明塑料材質的立體相框架上有一個女人和幾個小孩的照片。他看到我看著那相框就對我說:「那是卡倫,還有我的孩子。」

我把相框拿起來,看著照片中那個年輕的女人。她短短的金髮,帶著燦爛的笑容,站在車子旁邊,後面有片一望無際的草坪,看起來在相當郊區的地方。

我把相框放回去,坐在埃廷格指給我的那張椅子上。他坐在桌子後面,用那種用完即丟的丁烷打火機點了一根煙。他知道冰錐大盜已經被逮捕了,也知道他完全否認涉及他第一任妻子的謀殺案。他認為皮內爾在說謊,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記憶衰退,就是因為精神失常的緣故。當我向他解釋皮內爾的不在場證明已經很確定時,他看起來很不以為然。

「都這麼多年了,」他說,「人們常會搞錯日期,而你也不能確定記錄是否很準確。這個案子應該是他做的。我不會相信他所說的話。」

「他的不在場證明看起來很完整。」

埃廷格聳聳肩道:「你對這件事情可能比我有更好的判斷。不過,我仍舊很吃驚,你們這些傢伙居然要重新展開調查。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們期望能做到什麼地步呢?」

「我不是警局的人,埃廷格先生。」

「我以為,你說……」

「我不想刻意去糾正你的印象。過去我的確一直在警界服務,但現在我是私人偵探。」

「你為誰工作呢?」

「你以前的岳父。」

「査爾斯·倫敦僱用你?」他皺起眉頭,緊緊地皺成一團。「好啊,我想這是他的權力。這樣做不能使芭比 再活過來,但我想他有權力讓自己覺得他在儘力。我記得在她被殺以後,他一直說要懸賞緝兇。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去做。」

「我相信他沒有。」

「所以他現在竟想花幾個錢來找出真正的兇手?海倫去世後,他的生活沒什麼意思。海倫是他妻子,芭芭拉的母親。」

「我知道。」

「也許做些他關心的事會對他好些。不是說他的工作不忙,但是……」他彈掉煙灰。「我不知道我能幫你什麼忙,斯卡德先生,但是你可以問全部你想知道的問題。」

我問他芭芭拉的社交關係,她和同棟大樓鄰居的關係,以及她在日間託兒所工作的情形。他記得賈妮絲·科溫,但說不出她丈夫的名字。「那個工作並不那麼重要,」他說,「基本上她只是需要做一些事,好讓她能出去走走,也讓她的精力有發泄的地方。當然,在經濟上也有所幫助。我每天拖著公事包為福利部門工作,這並非是一條致富之路。但是芭比的工作是暫時性的。她那時正打算辭掉工作專心在家待產。」

門開了,一個十幾歲的售貨員走進辦公室,他停下來站在那裡,看起來笨手笨腳的。

「我馬上來,桑迪。」埃廷格告訴他,「我現在正忙。」

那男孩退出去,把門關上。「星期六我們一向都忙。」埃廷格說,「我不是在催你,但我必須出去一下。」

我又問了他幾個問題。他的記憶力不是很好,但我可以了解原因。因為他有這麼一段破碎的過去,必須在這上面重新建立新的生活,假如他不要老想著過去,事情會比較簡單一些。他的第一次婚姻沒有留下能在法律關係上約束他的孩子,他大可以把他和芭芭拉第一次的結合,伴隨著他福利調查員的工作以及那段生活的點點滴滴,統統留在布魯克林。他現在住在郊區,有部車可以用,有片草皮可以割,並且和他的小孩及金髮的老婆住在一起,為什麼還要沒事坐著回憶那在波朗坡區的廉價出租公寓?

「奇怪了,」他說,「我無法想像任何一個我們過去認識的人會……對芭比做出那樣的事。但另一件我絕不能相信的事情是,她竟會讓一個陌生人進門。」

「她對這類的事很小心嗎?」

「她一向都很警覺。懷科夫街不像她過去成長的地區,儘管她覺得也夠舒適的了。當然我們並不打算永遠住在那兒。」他看了那相片架子,好像他看到芭芭拉站在草皮前面的汽車旁。「但她被其他的冰錐謀殺案嚇得半死。」

「哦?」

「不是打從一開始就害怕。可是當他在羊頭灣殺了那個女人之後,她開始害怕了。因為那是他第一次在布魯克林攻擊受害者,你知道的。這使她開始有些奇怪幻想。」

「是因為地點的關係嗎?羊頭灣離波朗坡很遠。」

「但是它屬於布魯克林區。而且我想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我記得她對那個被殺的女人感應非常強烈。我應該知道是什麼理由,但是我想不起來了。無論如何,她很緊張,並且她告訴我有人在監視她。」

「你把這一點告訴警察了嗎?」

「我想沒有。」他眼睛往下看,點燃另一根煙。「我確定我沒有。因為那時我以為這是懷孕癥狀之一。例如渴望吃一些奇怪的食物,諸如此類的事。懷孕的婦女老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奇怪的事情上。」他抬起眼睛注視著我。「此外,我那時也不願去想這個問題。就在被殺的前一二天,她還在和我談,說她希望我在門上加裝一個警鎖。你知道那種鎖,有條鋼栓拉條裝在門上,使人無法強行打開的那種。」

我點點頭。

「然而,我們沒裝那種鎖。就算裝了也不會有任何差別,因為門不是被強行破壞的。但是我還是覺得奇怪,像她那麼緊張的人,為什麼會讓人進去?不過,那是在白天,畢竟人在白天的時候沒那麼疑神疑鬼的。那個人可以假裝是水管工人、煤氣公司的人,或什麼的。波士頓勒人狂不是這樣做的嗎?」

「差不多是這樣。」

「但是,如果這個人她的確認識……」

「有幾個問題我必須要請教你。」

「沒問題。」

「你妻子有沒有可能和別人過從甚密?」

「過從甚密?你是指有外遇?」

「像這一類的事。」

「她那時正在懷孕呢。」他說,好像這句話就是答案一樣。我沒說什麼,所以他接著說:「我們在一起時很幸福,我可以確定她沒有在和別人約會。」

「你不在家時,經常有人來拜訪她嗎?」

「她也許會邀請朋友到家裡來。我沒有過問她這些事。我們彼此信任。」

「她那天提早下班?」

「她有時候會這樣,她和她的老闆關係不錯。」

「你說你們彼此信任,她相信你嗎?」

「你打算說什麼?」

「她可曾指控你和別的女人有染?」

「老天!你究竟和誰談過這件事?我敢打賭我知道這話打哪兒來的。是的,我們有一兩次爭吵,而且一定有人聽到了。」

「哦?」

「我告訴你,女人在她們懷孕的時候總有些奇怪的念頭,像喜歡吃某些食物。芭比就滿腦子想著我會利用我經手的案子做這檔事。在哈勒姆區和南布朗克斯區的貧民窟里奔波,我實在情非得已。填不完的表格,努力控制不因那些怪味道而嘔吐,躲避那些他們從樓上向你扔的東西。她指控我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中和那些姑娘們情意相投,我認為這是一種孕婦衰弱症。首先,我不是魅力無法擋,先生,再則我也被貧民窟里的種種弄得倒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