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知道,先生。」

「我兒子犯了慘絕人寰的謀殺案,我敢說動手的那一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原諒他所做的,我也禱告上帝原諒他——」

「我不是你教堂的教眾,先生。我知道所有你以為沒有人會發現的事情,你兒子唯一一次殺人是他自殺的時候。」

他坐那兒愣了好一會兒,慢慢消化我的話。他的頭稍稍下垂,姿勢像在禱告,但我不認為他在禱告。他開口時,語氣與其說是要自我防衛,倒不如說是好奇,每個字聽來都有認罪的意味。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斯卡德先生?」

「因為很多我查到的事情,還有它們拼湊起來的結果。」

「告訴我。」

我點點頭。我想告訴他,是因為我一直需要找人談。我沒有告訴凱爾·漢尼福德,找差一點就告訴特里娜——暗示過,但終究還是沒有說。

范德普爾是我唯一能講的人。

我說:「這案子不查自破,警方是那樣看的,因為只能那樣看。不過我接這案子要找的不是兇手,我本來只是想多了解些關於溫迪和你兒子的事。結果我知道得越多,就越難相信是他殺了她。」

「他被定罪是因為他渾身是血跑到人行道上,而且歇斯底里。不過如果先擱下這點,他是兇手的說法就漏洞百出。他下午過了一半突然離開工作,這可以事先設計好,不過他沒有。他是消化不良拉肚子,老闆好不容易才把他勸回家。」

「算一算他到家的時間,根本沒機會可以讓他姦殺她後又跑上街。當天他的舉止如常,唯一明顯的不同是他胃痛。理論上說,他是無意撞見她,而她不知怎麼刺激得他當場發瘋。」

「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起了性衝動?他跟那女孩住一起,我們可以很合理地假設說,他隨時都可以跟她做愛。而對他知道得越多,我就越肯定他從沒跟她上過床。他們同住,但沒有同寢。」

「你怎麼知道?」

「你的兒子是同性戀。」

「不可能。」

「事實如此。」

「在神的眼裡,男人之間發生關係是可恥的行為。」

「也許吧,我不是這方面的權威。理基是同性戀,他覺得很不自在。在我看來,他對任何性關係都無法自在。他對你,以及他母親,有種非常矛盾曖昧的感情,所以任何性關係對他來說都是負擔。」

我走向那堆假火。我在想,弄不好連壁爐也是贗品。我轉身看著馬丁·范德普爾。他的姿勢沒變,仍然端坐在那兒,雙手搭在膝上,兩眼看著他腳間的那塊地毯。

我說:「理基跟溫迪一起,沉穩了很多。他開始能夠規律地安排他的生活,我應該說他變得比以前開朗。之後某個下午他回到家,不知道什麼逼得他發起狂來。到底會是什麼?」

他沒吭聲。

「他也許一進門就撞見她跟別的男人一起。不過這樣說沒道理,因為按說他不會因此發狂。他早該知道她的營生,知道他上班時她會約別的男人到家。再說,如果真有另一個男人在的話,肯定會留下些痕迹。他總不會在理基拿刀割人的時候跑掉。」

「何況,理基又是從哪兒拿來的剃鬚刀?他用的是電動的,現在二十歲的年輕人不可能還用刀片刮。有些孩子隨身攜帶剃鬚刀就跟帶刀一樣,不過理基不是那種孩子。」

「他事後又是怎麼處理剃鬚刀的?警方宣稱他把刀扔出窗外,要不就是扔到別處,被路人撿走了。」

「聽來不是挺合理嗎,斯卡德先生?」

「嗯,如果他真有剃鬚刀的話。當然,他也有可能是拿刀子而不是剃鬚刀乾的,他們廚房有很多刀子。不過我去過廚房,所有的柜子和抽屜都關得好好的,你總不可能一時衝動隨手抓把刀子幹掉某人,卻還記得把抽屜關好。不,我看只有一種說法講得通:理基回家,發現溫迪已經死了或者快要死掉,他歇斯底里原因在此。他無法承受。」我的頭痛又回來了,我拿指節壓搓太陽穴。沒多大用處。

「你告訴過我,理基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過世了。」

「對。」

「你沒說她是自殺死的。」

「你怎麼知道她自殺?」

「只要是列入記錄的事,有心人一定能查到。那種資料我不必費心去挖,重點是得想到。你妻子在浴缸割腕自殺,她用的是剃鬚刀嗎?」

他看著我。

「你的剃鬚刀嗎,先生?」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重要。」

「真看不出嗎?」我聳聳肩,「理基走進去,發現他母親死在一灘血里。然後,十四年後,他走進貝頓街一間公寓,發現跟他同住的女人死在她床上,也是剃鬚刀割死的,也是躺在一灘血里。」

「從某種角度來看,我認為溫迪·漢尼福德對他就像母親一樣。他們在彼此的生活里,一定扮演過很多不同的角色。但突然一聲霹靂,溫迪變成他死去的母親,理基無法承受這個變化,結果我想他做了這輩子從沒幹過的事。」

「什麼事?」

「他跟她性交——完全是無法控制的反應。他連衣服也沒脫,就那麼躺到她身上和她媾合,事後他衝上街,開始扯著喉嚨大聲嘶喊,因為他腦里全是他和他母親交媾的畫面,而現在她死了。你可以想像他當時的想法,先生。他以為他把她操死了。」

「我的上帝。」他說。

我在想,這四個字他以前應該沒用這語氣說過。

我頭疼得更厲害了。我問他有沒有阿斯匹林。他告訴我怎麼去一樓的浴室,醫藥櫃里有阿斯匹林。我服了兩顆,喝下半杯水。

我回到客廳時他仍然保持原來坐姿。我坐回原位,看著他。還有很多話得講,但我想等他打開話頭。

他說:「實在意想不到,斯卡德先生。」

「是啊。」

「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理查德有可能是無辜的,我打開始就認定是他乾的。如果你說的沒錯——」

「錯不了。」

「那他等於平白死掉。」

「他是為你而死的,先生。他是祭祀用的羔羊。」

「你總不會真以為是我殺了那個女孩。」

「我知道是你,先生。」

「你怎麼可能知道?」

「你跟溫迪在春天碰過面。」

「對。我想你上回到這兒時,我就告訴過你。」

「你選個你知道理基上班的時間過去。你想跟這女孩碰面是因為理基和她活在罪惡里,你於心難安。」

「這話是我跟你講的。」

「對,是你講的。」我吸口氣,「溫迪·漢尼福德偏好年長男子——可以扮演父親角色的男人。碰到吸引她的男人,她會非常積極主動。念大學時,她引誘了好幾個教授。」

「她碰到你,深深迷戀上你。這點不難理解。你威嚴,嚴苛冶峻、令人望而生畏。最重要的是,你就是理基的父親,而她和理基一直像姐弟一樣生活在一起。」

「所以她就開始挑逗你,我想她這麼做駕輕就熟,而你又非常脆弱。你當了多年鰥夫,你的管家或許份內的事辦得很有效率,但你不可能把她當做洩慾工具。上回在這兒的時候,你告訴我你後來回想起來,覺得應該為理基再婚。我想你真正的意思是,你應該為你自己再婚,這樣你就不會對溫迪·漢尼福德的誘惑毫無抵抗能力。」

「這全是你憑空臆測而已,斯卡德先生。」

「你跟她上床。也許那是你太太過世以後,你第一次做愛。我不知道,而且也不重要。反正你跟她上了床,而且我想你還挺喜歡的,因為你不斷又去找她。你自譴自責,但你沒有因此回頭,還是繼續沉淪下去。」

「你當然恨她。甚至她死了以後,你還特意告訴我她有多邪惡,我本以為你是要為你兒子的罪行找個合理的解釋。當時我並沒有認定他是兇手,不過我以為你是那麼認為的。」

「然後你告訴我,他承認有罪。」

他沒說話。我看著他拭掉前額的汗水,然後抹在袍子上。

「那其實也不代表什麼。你可能一直想說服自己,理基是帶著悔罪的心死掉的,要不也許他是真的跟你認了罪——因為事後他也糊裡糊塗,根本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告訴律師他發現溫迪死在浴缸里,也許再多想一下,他就算不記得經過,也會總結是自己把她殺了。」

「不過對溫迪了解越多,我就越難把她跟邪惡聯繫在一起。我不懷疑她給某些人的生活的確帶來負面影響,但她為什麼會給你邪惡的感覺?這其實只有一個解釋,先生。她引誘你做了你覺得可恥的事,而這又讓你做了更可恥的事——你殺了她。」

「你事先計畫好了,把剃鬚刀帶去。殺她之前,你和她上了最後一次床。」

「一派胡言。」

「一字不假。我甚至可以告訴你,你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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