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兩點過後不久,我把車交還歐林公司。我進餐廳叫了三明治和檸檬派,然後翻閱筆記,看看能不能把已知的資料串連起來。

溫迪·漢尼福德對年長男子情有獨鍾。如果想要的話,大可按照心理學的說法,把這歸因於她對她從未謀面的父親的一種情感轉移。念大學時,她意識到自己的魅力,跟幾個教授發生關係。其中一個為她陷得太深,出了意外,事情鬧開以後,她卷了鋪蓋獨自來到紐約。

紐約有很多年長男子,其中一個帶她去了邁阿密海灘。她租公寓的時候,同一人,或者是另一個,提供給她工作證明。而這一路下來,一定有過許多年長男子帶她出去晚餐,塞二十塊給她坐計程車,在她的五斗柜上留下二十或三十或五十塊。

她一向不需要室友分擔房租。她補貼瑪西雅·馬索,跟她收的房租遠不及一半。她也有可能補貼理查德·范德普爾;而她找他當室友,動機或許跟她當初邀瑪西雅同住是一樣的——也跟她懇求瑪西雅留下的理由一樣。

因為這是個孤寂的世界,她一向是孤孤單單地活著,只有亡父的鬼魂跟她作伴。她得到的男人,對她有吸引力的男人,都屬於其他女人——是和她春宵一度後都得回家的男人。她需要有個在貝頓街公寓同住,但不會想和她上床的人,一個可以當好朋友的人。先是瑪西雅——而瑪西雅同意和她雙雙赴約時,溫迪不是有點失望嗎?我想沒錯,因為她雖然找到約會的同伴,但相對地她卻失去了純真世界的伴侶——瑪西雅在溫迪身上感覺到的純真。

然後來了理基,他或許是更恰當的搭檔。理基,羞怯而又沉默寡言的男同性戀,他為她美化居家環境、做飯、帶給她家的溫暖。但他衣服放在客廳,和她分房而睡。而她相對地也提供理基一個家,她給了他女人能給的慰藉,但不像其他女人一樣有性的索求。他搬去和她同住,從此不再光顧同性戀酒吧。

我付帳離開,沿著百老匯大道一路走回旅館。一個紅著雙眼、衣衫襤褸的乞丐擋住我的去路,想知道我有沒有多出的零錢給他。我搖搖頭,沖著他就走過去,他立刻閃到一邊,一副想鼓起勇氣,罵我一句的模樣。

這事我還想多深入?我可以飛到印第安納,在溫迪學到如何定義她自己的那個校園到處招惹人厭。我可以輕易得知和她的關係爆出如此戲劇化結果的教授的姓名。我可以找到那名教授,不管他是不是還在那所學校。他會跟我談,我可以強迫他跟我談。我可以——訪談其他跟她睡過覺的教授,其他認識她的學生。

但他們又能告訴我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不是要寫她的傳記,我只是想了解「真正的溫迪」,好對凱爾·漢尼福德有個交代,告訴他她是什麼樣的人,而她又是為什麼變成那樣。我手頭的資料應該已經可以輕易做到這點,我不需要到印第安納訪查更多。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憑良心說,我跟漢尼福德的安排不只是為了規避偵探執照法以及逃稅。他給我的錢是禮物,正如我給凱勒和潘科夫和郵局職員的一樣。為了回報他的饋贈,我要幫他的忙,正如他們幫我一樣。我不是在為他工作。

所以我不能因為已經取得凱爾·漢尼福德需要的解答,就放手不管。我自己也有一、兩個問題,但答案尚未完全揭曉。我有了大半解答——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但仍有幾處空白需要填滿。

我走進去時,文森坐在前台。不久前他給我不少臉色,現在他還不確定我有沒有記恨在心。我才給了他一張十塊錢的聖誕節禮金,這應該已經充分表明我寬大為懷,但我靠近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縮縮身子。他先縮了一縮,然後遞上我房間的鑰匙以及一張肯的留言條。上頭寫著我能聯絡到他的號碼。

我從房間打去。「噢,馬修,」他說,「真高興你打來電話。」

「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啊。我只是忙著在享受今天的休假。休假和坐牢,二選一,而我對牢房一向沒多大興趣。我敢說一進裡頭,準保會留下生動不快的回憶。」

「我聽不懂。」

「我說話有那麼曖昧嗎?我聽了你的話,跟凱勒副隊長談過。我的店預訂今晚某時要遭到突襲。俗話說得好:事前有準備,到頭不吃虧。所以我已經做好準備工作,要我的一個酒保今天下午和晚上幫忙看店。」

「他知道為什麼嗎?」

「我還沒那麼壞,馬修。他知道他會坐牢,也知道他很快會被保釋出獄,而且不用多久就可以被判無罪。他也知道干這趟活,口袋裡可以多五十塊錢。我自己嘛,老實說,就算給我十倍的價錢,我也不願意灰頭土臉地給揪送法辦。不過俗話說得好:人之不同,各如其面。嗯,還有啊,你那位凱勒副隊長挺合作的,只不過他跟我收了一百塊,比你說的要多五十。我沒跟他討價還價應該沒錯吧?」

「應該沒錯。」

「我也是那麼想。總之,如果事情有了結果,這價錢只是小意思而已。你不介意我提了你名字吧?」

「一點也不。」

「那我以後找他辦事應該就方便多了。不過這樣一來我就欠了你的情,我打算馬上奉還。」

「理查德·范德普爾的事你有了消息?」

「猜對了。我在一家地下酒吧花了好幾個小時,問了好多一針見血的問題。你知道,休斯頓街那家?」

「不知道。」

「是我最愛的地下酒吧。有興趣的話,哪天晚上我帶你過去坐坐。」

「再說吧。你問到什麼?」

「呃,我想想。我到底問到什麼?我跟三個紳士談過。他們回憶起是怎麼把我們的星星王子帶回家喝牛奶、吃餅乾。我還跟另外幾個也很想發誓做過同樣好事的男人談過,不過他們的記憶霧朦朦的不太清楚,很不幸。我說過他應該不是男妓,看來的確不假。他從沒跟人要過錢,有個傢伙說他想塞些錢給理查德坐計程車回家,但小夥子硬是不要。出污泥而不染,你說是不是?」

「嗯。」

「現在這個年頭尤其難得啊。事實部分全講完了,剩下的就是印象了,不過我想你最有興趣的大概就是這個。」

「對。」

「看來理查德不是什麼性感小貓。」

「啊?」

他嘆口氣,「小男孩不太喜歡性,技巧也不甚高明。我想不是因為膽子不夠,雖然他的確神經緊張兼焦慮不安。說來應該是因為他對床上那套無法苟同,性本身也沒帶給他多大樂趣。而且他拒絕親密關係。髒的那套他會乖乖做完沒有怨言,不過你可不能握著他的手或者摸他肩膀。這種事也不是沒聽過,你知道,就有那種同性戀,只要高潮不要愛。他們所有的朋友都註定了只能做完就算。不過他好像連性交都沒法享受。」

「有意思。」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還有哪,只要一做完,理查德就會著急地趕著上路。不過夜,連留下來多喝一杯咖啡跟白蘭地都不肯。就是砰——蹦——謝了——先生,然後拍拍屁股拜拜。沒有興趣再續前緣。有個傢伙實在很想和星星王子重溫舊夢,不是因為性交愉快——一點也不,而是因為他大感好奇,以為再給個機會,他就可以戳破他硬綳綳的外殼。理查德死不答應。誰跟他同床共枕過,誰就別想再跟他講話。」

「這三個男人——」

「不給名字,馬修。我有我的原則——我還是有的。」

「我對他們的名字沒興趣,我只不過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同一類型。」

「哪方面?」

「年齡。他們年紀都差不多嗎?」

「差不多。」

「都是五十以上?」

「你怎麼知道?」

「只是猜的。」

「猜得好,依我看他們都在五、六十之間,年齡全寫在臉上,可憐蟲,跟我們這種在青春泉里洗過澡的人真是沒得比。」

「嗯,全都說得通。」

「怎麼說?」

「一言難盡。」

「意思是要我滾蛋?我無所謂。只要知道幫上忙了,我就已經心滿意足,別無所求。反正我也不需要你這個故事,在我老掉牙的時候跟我孫子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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