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戈登·卡利什的牆上有座老式的鐘擺掛鐘,以前火車站掛的那種。他不斷地瞟它,跟他的手錶對時。起先我以為他是想暗示我什麼,其後我才明白這只是他的習慣。早年一定有人告誡過他,他的時間寶貴。他從沒忘記這句話,但又沒法勉強自己完全接受。

他是鮑登房產經紀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我十點過幾分抵達他們公司設在佛拉蒂隆大樓的辦公室。我等了大約二十分鐘,卡利什才撥了個空給我。現在他桌上已經堆滿文件和賬簿。他連聲道歉,說他實在幫不了什麼忙。

「我們把公寓直接租給漢尼福德小姐,」他說,「她很可能打一開始就有室友。就算有,我們也不知道。她是我們存檔的房客,可以自由找人同住,不論男女。我們不用知道,也無所謂。」

「安東尼利小姐搬進去當管理員時,溫迪有個女室友。我想找她。」

「我無從得知她的身分,或者她搬進、搬出的時間。只要漢尼福德小姐每月一號按時繳納房租,只要她沒幹擾到別人,我們沒有理由過問她的事情。」他搔搔頭,「如果真住過那個女人,後來又搬走了的話,郵局不是會留下她的轉寄地址嗎?」

「我總得知道她名字,才能去問地址。」

「噢,當然。」他的眼睛瞟到鐘上,然後回到表上,然後又回到我身上。「我父親剛踏進這行的時候,一切都跟現在很不一樣。他做生意講究人情。他原本是鉛管工人,存了錢買房產,買下一棟棟樓房。所有修理工作都自己來,一棟樓賺得的利潤又全部拿來再買一棟。而且他跟房客都熟。他親自上門收房租,每個月一號,有些大樓是一個禮拜一次。有些房客如果趕上青黃不接,他會寬容幾個月不收。有些人才晚五天,就會被他攆上街。他說干這行得要懂得看人。」

「了不起。」

「可不是嗎?他現在已經退休了,當然。在佛羅里達住了五、六年。果樹自己種自己摘,而且每年還繳會費給鉛管工會。」他兩手握在一起,「現在這行可大不一樣了。我們已經賣掉了他當初買的大部分樓。產權現在是頭痛問題,幫別人管理房產要輕鬆多了。漢尼福德小姐住的大樓,貝頓街一九四號,屋主是芝加哥郊區一個家庭主婦,那是她叔叔留給她的遺產。她連見都沒見過,只是我們每年寄給她四次支票。」

我說:「漢尼福德小姐是模範房客吧?」

「她從沒做過什麼叫我們傷腦筋的事。報紙說她是妓女,有可能,我想。其他房客沒抱怨過。」

「你沒見過她?」

「沒有。」

「她房租一直按時繳?」

「偶爾晚一個禮拜,跟大家一樣。不會再晚。」

「她付支票?」

「對。」

「她是什麼時候簽的租約?」

「我把租約放哪兒去了?噢,在這兒。我瞧瞧,嗯、一九七〇年,十月二十三日。標準的兩年租約,自動續租。」

「月租四百?」

「現在是三百八十五,當初更便宜,之後漲了幾次都很合理。她簽約時是三百四十二塊五。」

「你不會租給沒有明顯經濟來源的人吧?」

「當然不會。」

「那她一定說了她上班吧,她應該有推薦信放你們這兒。」

「早該想到這個。」他說。他翻翻找找,終於拿出她填的申請表。我看看錶格,她自稱是工業系統設計師,年薪一萬七,僱主是科特雷爾公司。上頭寫了電話號碼,我把它抄下來。

我問他推薦信有沒有查對過。

「應該查過,」卡利什說,「不過也只是形式而已,要捏造其實很簡單,她只需要接電話的人證實她的說法就可以了。我們依慣例會打去查問,不過有時候我真懷疑到底有沒有必要。」

「所以當初你們的確有人打過這個號碼,對方也有人接,而且還幫她撒謊。」

「顯然如此。」

我謝謝他抽空見我。我在樓下大廳的公共電話投下一毛硬幣,撥了溫迪留下的號碼。有個錄好的聲音告訴我,我撥的是空號。

我把一毛又投回去,打到卡萊爾旅館。我要前台轉到凱爾·漢尼福德的房間。鈴響到第二下時,有個女人接了電話,我報上名字,告訴她我要找漢尼福德先生。他問我有沒有進展。

「不知道,」我說,「溫迪寄的明信片你們還留著嗎?」

「可能還在。很重要嗎?」

「可以幫我把時間先後次序弄清楚。她的租約是三年前的十月簽的。你說過她是春天退的學。」

「我記得是三月。」

「第一張明信片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退學後兩三個月之內,我記得。我問問我妻子。」一會兒之後他回來,「我妻子說第一張卡片是六月到的,但我記得是五月底。第二張,佛羅里達那張,是幾個月以後收到的。抱歉我沒辦法講得更明確。我妻子說她大概還記得把卡片收在哪兒了。我們明天早上回尤蒂卡。我猜你是想知道,溫迪租那公寓,是在她去佛羅里達之前還是之後。」

猜得八九不離十,所以我答了聲是。我告訴他一兩天內我會再打給他。我已經有了他尤蒂卡的辦公室號碼,不過他又把家裡電話告訴了我。「但請你盡量打到公司。」他說。

伯蓋什古董進口公司位於十一和十二街之間的大學廣場。我站在一條走道上,周圍環繞著西歐殘破的古董。我盯著一台座鐘——和戈登·卡利什牆上那個一模一樣。標價是兩百二十五。

「你對鐘有興趣嗎?那可是台好鍾。」

「這鐘准嗎?」

「噢,這些鐘擺掛鐘永遠壞不了,而且准極了。你只要調一調重量,就可以控制它們的快慢。你看的這個,鍾框還保存得像新的一樣。這不是少見的型號,當然,不過要找個品相跟這一樣好的恐怕很難。如果你真有興趣,價錢我們還可以商量。」

我扭頭仔細打量他。他約莫二十七、八歲,乾乾淨淨的一個年輕人,穿件法蘭絨長褲,粉藍色高領毛衣。髮型看來非常昂貴,鬢角與耳垂對齊。兩撇八字鬍修剪得一絲不苟。

我說:「其實我對鐘沒有興趣。我是想找人談談以前在這兒工作的一個男孩。」

「噢,你說的一定是理基 。你是警察吧?真叫人不敢相信,不是嗎?」

「你跟他很熟嗎?」

「陌生得很。我感恩節前不久才到這兒上班。我以前在這條街下去不遠的拍賣藝廊工作,不過那裡吵得我實在受不了。」

「理基在這兒做了多久?」

「我不清楚。伯蓋什先生可以告訴你,他就在後頭辦公室里。發生那件事以後,可真把這兒搞得雞飛狗跳。我到現在還是沒法相信。」

「案發當天,你在這兒工作嗎?」

他點點頭:「我那天早上見過他。禮拜四早上。之後我整個下午都在送貨,一卡車丑極了的法國鄉間傢具,運到賽奧西特一棟難看的雙拼別墅。在長島。」

「我知道。」

「哼,我可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命可真好,居然不知道天下還有個叫賽奧西特的鬼地方。」他想起我們原來嚴肅的話題,神色又凝重起來。「我五點左右回到這裡,剛好趕上幫忙收攤打烊。理基早就提前走了。當時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對吧?」

「謀殺時間大概是四點左右。」

「我那時候正在長島高速公路上跟交通奮戰。」他戲劇化地打個哆嗦,「我到當晚十一點收看新聞的時候,才知道這個消息。我實在沒法相信兇手就是我們的理查德·范德普爾,但他們提到公司的名字,而且——」他嘆口氣,垂下兩手。「天下事真的很難說。」

「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根本沒時間跟他混熟。他一臉和氣,彬彬有禮,非常殷勤。他對古董懂得不多,但是挺有感覺的——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

「你知不知道他跟一個女孩合住?」

「這我哪會知道?」

「他也許提過。」

「他沒提。問這幹嘛?」

「他跟女人同住,你覺不覺得奇怪?」

「這問題我沒想過,也沒什麼好感覺的。」

「他是同性戀嗎?」

「我哪知道?」

我逼上前去,他縮縮身子,但腳沒移動。我說:「省省你這套吧。」

「啊?」

「理查德是不是同性戀?」

「我對他可沒半點興趣,而且也沒見過他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沒見他勾搭過什麼人。」

「你想過他是同性戀嗎?」

「呃,我一直都這樣猜想。看老天的份上,他一副標準的同性戀長相,只差沒寫臉上。」

我在辦公室找到伯蓋什。他身材矮小,滿額皺紋幾乎長到頭頂,下巴才刮沒兩天,八字鬍亂蓬蓬的一團。他告訴我,找他的警察和記者實在多得煩不勝煩,他還有生意要做。我告訴他我不會花他太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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