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九十三回 斬孽龍 盜寶鼎湖峰 失天籙 腐心白水觀

到了後半天,曼娘將三老的衣裳棺停運到山腳。曼娘恐抬棺的人看出死者身上傷痕,又去驚官動府,假說自己是外鄉人。因家中父母伯叔俱是保鏢的,客死此地,不想葬在這個山上,打算將屍骨運了回去。如今同來的幾個夥伴不在,想是到山中去搬取屍骨去了。你們且將棺木衣裳放在此地,連繩索全賣給我,等我們的人來了自己裝殮,省得再抬上去抬下來的,山高費事。說罷,待眾人放下,故意兩手抱著棺材一頭舉了起來,將三口棺木疊在一起。那棺木俱是上等木料,分量甚重,加上裡面墊底的石灰,少說也有二三百斤,曼娘抱著一頭舉起,沒有千斤神力,如何能辦到。再加曼娘腰佩長劍,滿口的江湖話。這些抬棺的人明知這單身女子形跡可疑,但是銀子適才業已付過,又見她面上帶著悲容,言談自如,給的繩索費用同酒錢甚多,便也不願多事,將信將疑,道謝而去。那所在離魏達住的崖洞還有半里多路,地方極為幽僻,往往終日不見人跡。曼娘站在高處,眼看眾人走遠,才縱將下來。先用雙手捧起一個運回崖洞,然後再來運第二個,不消一個時辰,已將三口棺木運完。然後將三個屍身一一裝殮起來。新愈之後,經了這一番勞頓,累得渾身是汗,實在支持不住,只得在三人停屍的鋪上躺下休息。起初魏達見曼娘一人勞累,於心不忍,幾次想掙紮起來幫忙,都被曼娘再三攔阻,還裝作生氣,才將他止住。魏達過意不去,說不盡的感激涕零,不知要如何報答曼娘才好。後來見曼娘累得躺倒,越發擔心著急不已。及至曼娘醒來,說是這一勞頓,出了一身大汗,倒覺身子輕鬆許多,魏達才放了心。二人又同時將應服的葯服了下去,略進一點吃的,分別睡去。直到第六七天上,魏達才得起床。從此一天比一天見好。

經了這一次生死患難關頭,自然彼此情感日深,但魏達終覺不好意思向曼娘求婚。直到年底,他二人要一同將三老靈柩運回四川,起程之時,因孤男寡女路上不好稱呼,魏達尋思了好幾天,還怕惱了曼娘,只略用言語表示。曼娘早已心許,便示意應允。這才商量扶靈還鄉之後,再行合巹。回川以後,二人正式成了夫婦,愈加恩愛,曼娘當年便有了身孕。到了秋天,打開師父給的第二封柬帖一看,不但把前因後果說得詳詳細細,還說如果第一次將藏靈子這段孽冤躲過,須要三年之後,才能遇見魏達成為夫婦,應在今年今日到鼎湖峰去取那下卷天書。這天書有一條妖龍看守,那妖龍雖是龍種,並不與常龍一樣,每隔三十年換一回皮才出洞一次,每次前後只有二月。平常潛伏峰頂鼎湖之內,有金篆符籙護體,再加它已有數千年道行,普通劍仙休想入湖一步。近六十年來,妖龍已不似昔年安分,每逢褪皮出世,時常下峰傷人,它的劫數就在這最近六十年中。這一次曼娘本可趁它褪皮之際,下手奪取天書,無奈曼娘如先和魏達成親,必然有孕,萬萬不能前去;否則即使勝得妖龍,也將天書污穢,字跡不顯,得了無用,還要上遭天戮。過了今年,那妖龍又須再待三十年才能出現,但是機緣已過去了,去了無益有損等語。曼娘看完,倒有一半不大明白。見柬帖語氣,明明師父好似說自己已與那個叫藏靈子的有了沾染,但是自己和魏達成婚那晚上明明還是處女,好生不解。連魏達也覺因空師太柬帖說的與事實不符,不過曼娘有孕卻是事實。那鼎湖峰壁立千丈,魏達昔日也曾想上去幾次,俱未能夠。曼娘身孕臨盆在即,自是不便涉險,空可惜了一陣,也未將柬帖所留的話完全明白。直到曼娘臨產,生下魏青的父親魏荃,血光污穢了藏靈子的法術,坐忘丹也失了效用,曼娘才依稀想起前事,又羞又氣,又急又可惜,恨不得一頭碰死。她也不瞞魏達,竟將前事告知。魏達不但不輕視她,反怕她想起難過,愈加著意安慰體貼,無微不至。夫婿多情與兒子幼小,真叫曼娘事已至此,求死不得。不過對於鼎湖天書還未死心。

第二年曼娘身子恢複了康健,便和魏達商量,到鼎湖峰去盜那天書。魏達見因空師太柬帖預示先機全都應驗,知道徒勞跋涉,勸阻多次。曼娘執意不從。魏達強不過愛妻心意,只得雇好乳娘,將幼子託付給好友家中照料,夫妻二人同到鼎湖峰。費了若干的事,才得上去。一看,不但風景靈秀,岩谷幽奇,面積也還不小。偏西南角上有一個百十畝方圓的大湖,清水綠波,碧沉沉望不到底。峰頂既高,天風冷冷。去時正值日麗天中,有時一陣風吹過,湖水起了一陣波紋,被日光一照,閃動起萬道金鱗,光華耀眼。再往四外一望,縉雲仙都近在咫尺,四圍都是群山環繞,若共拱揖。忽地峰半起了一層白雲,將峰身攔腰隔斷,登時群山盡失,只剩半截峰頭和遠近幾座山巔在雲海中浮沉,恍若海中島嶼一般。端的是蛟龍窟宅,仙靈往來之所。二人觀察了一會兒,湖水平蕩蕩的,一些動靜也沒有。知道湖水太深,下面必有泉眼,更不知妖龍潛伏何處。因見柬帖上說妖龍褪皮,為期約有兩月,如今在前幾天趕到,必然還未出來。柬帖上又說妖龍褪皮之前,須出湖曬太陽;褪皮之後,每晚到了子時,便如死去一般。與其冒昧涉險,不如尋個隱僻所在,等它自己上來,再行伺機下手。

商量好了以後,便去尋覓存身崖洞,找了好幾處都不甚合意。末後又到一處,前面是一片密葉矮松,虯枝低極,如同龍蛇夭矯,盤屈地上,松林後面是一個小山崖。過了松林一看,崖前竟有兩座小洞,一東一南,相隔雖只二十幾丈,但是兩洞都甚隱蔽,站在洞前彼此不能相望。先到東洞一看,洞門上還有兩個古篆大字,可惜被天風侵蝕,已漶漫不可辨識了。

入洞一看,裡面竟有蒲團丹灶之類,想以前定有人在此住過。正在驚奇,曼娘猛一退步,忽然一腳踏在一個東西上面,覺得軟軟的,如踏了一堆沙一般。回頭一看,不由失聲喊道:「怪事!」魏達聽到曼娘驚呼,順著她手指處一看,原來是一個道裝的死屍,想是年代久了,屍骨已被天風所化,變成灰質,所以曼娘腳踏上去覺得軟綿綿的。再一看他身上並無傷痕,只是頸間有一個大洞。雖不敢斷定是來此盜取天書被妖龍所害,但是這道人既能來此絕頂修道,定非常人,竟會暴死,其中必有緣故。鑒於道人前車,正有些覺得此洞不吉,忽然洞壁角處起了一陣陰風,吹得二人毛髮皆豎,隱約間似聞鬼哭。曼娘忙做準備時,那陰風只有一陣,並無什麼動靜。二人總覺這裡不是善地,決定另尋住所。憐那道人暴骨荒山,再一看洞底竟是土質,與其將他抬出掩埋,不如就將他埋葬原處。當下夫妻合作,就在道人身旁,用兵刃掘了一個深坑,將道人屍首葬好。然後再向南洞一看,雖然較東洞窄小,裡面空無所有,但是十分明亮,不似東洞陰森森的。便將攜來包裹打開,就洞中大石上鋪好。取出乾糧,取些泉水來飽餐一頓。又到湖邊望了一次,仍是一些動靜無有。二人迎著天風,憑臨絕巘,觀賞到天黑,才回洞就寢。到了半夜,曼娘正在半醒半睡之際,忽見一個紅臉道人朝她拜了幾拜。驚醒一看,已經不見。忙喊醒了魏達一問,也說夢中見著道人向他稱謝。二人嘆息了一陣,猛想起這裡與妖龍窟穴相隔甚近,如何這般大意,竟一同熟睡起來?當下夫妻二人才商量: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分班在洞口瞭望,以防不測。

如此過了兩宿,均無動靜。到了第三日晚間,因為明日便是妖龍出湖之期,分外加了謹慎。魏達守上半夜,平安無事。到了下半夜,曼娘醒來,代魏達防守,一人在洞前徘徊。一輪半圓的明月,照在洞前松樹上面,虯影橫斜,松針滿地,天風吹袖,清光如水。遠遠聽到湖中水響,與松濤之聲交應,眼前景物分外顯得幽絕。正算計明日正午便是妖龍出湖之期,自己已是行年五十之人,雖然仗著丈夫家傳駐顏靈藥,平時照鏡,彼此互視,還如三十許人,只是僅保青春,到底難享修齡。倘能僥倖這一次得了天書,除卻妖龍,就此尋一座名山古洞,按照天書上修道之法,學古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同參正果,也不枉辛苦一世。正在胡思亂想,忽見從仙都峰頂上飛起一道帶有青黃兩色的光華,如匹練一般,直向鼎湖峰這邊飛了上來。知道來了本領高強之人,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進洞喊醒魏達,低聲說道:「你快起來,我們來了對頭了!」魏達聞言,忙隨曼娘出洞,伏在暗處一看,那道青黃色光華在鼎湖上面盤旋飛舞了一遍,倏地飛起,又投向別處,移時又復飛來。似這樣飛過了好幾次,好似也在尋找洞穴藏身一般。飛轉了一陣,越飛越近,末後竟往東洞內飛去。二人見他往面前松林內飛來時,俱捏了一把汗。及至見那道青黃光華並未發現自己,飛入東洞,不見出來,才略為放了一些心。曼娘道:「我自幼隨師父學劍,頗能分出劍光邪正。來人劍光青中帶黃,定非正派門下,而且他的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輩。此番盜取天書,恐怕棘手。」說時好生難過。魏達便勸慰她道:「事已至此,莫如徑去和來人說明,彼此同謀合力,但能將書得到,大家一同享受,豈不是好?」曼娘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姑不論來人本領在你我二人之上,他不屑與我等合作,而且他還是異派門下,不講道理,萬一遭他之忌,反生不測。為今之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