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一回 金羅漢訪友紫金瀧 許飛娘傳書五雲步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在九華與齊靈雲斗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巧遇許飛娘趕到,明為解圍,暗中點破,才知道那女子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女兒,暗暗吃驚。恐怕吃了眼前虧,便借著台階就下。等到離卻前山,正要往金頂走去,不由叫了一聲苦。心想:「九華既做了齊漱溟的別府,不消說得,那獅子天王龍化與紫面伽藍雷音,一定在此存身不得,此番來到金頂,豈非徒勞?」他雖然如此想法,到底心還不死。好在金頂離此並不多遠,不消半頓飯時候,便已趕到。只見那龍化與雷音所住的歸元寺,山門大開,山門前敗草枯葉,狼藉滿地,不像廟中有人住的神氣。進入內殿一看,殿中神佛、廟貌依然,只是灰塵密布。蝙蝠看見有人進來,繞檐亂飛。更沒有一個人影。便知二人一定不在廟中。再走進禪房一看,塵垢四積。門前一柄黑漆的禪杖,斷為兩截在地上,不知被什麼兵刃斬為兩段。那禪杖原是純鋼打就,知是龍化用的兵器。進屋看時,地上還有一攤血跡,因為山高天寒,業已凍成血冰。估量廟中無人,為期當在不遠。正在凝思之際,忽想起此地既是峨眉派劍仙洞府,在此住居的人未必只齊漱溟一個人。他們人多勢眾,不要被他們遇見,又惹晦氣。想到此間,便急忙離了歸元寺,下了金頂。心想:「此番出遊,原為多尋幾個幫手,誰想都撲了一個空。那許飛娘自從教祖死去,同門中人因為她不肯出力報仇,多看不起她。直到近年,才聽說她的忍辱負重,別存深意。適才山下相遇,想是從外面倦遊歸來。黃山近在咫尺,何不去看望她一番,順便約她相助?即便目前不能,至少也可打聽出龍化、雷音兩個人的蹤跡。」想罷,便駕起劍光,直往黃山飛去。至於龍化、雷音這些異派的劍仙,何以值得法元這般注意,以及他二人在九華金頂存身不住的原因,日後自有詳文。這且不言。

且說那黃山,法元雖來過兩次,只是許飛娘所居的五雲步,原是山中最高寒處,而又最為神秘的所在,法元從未去過。聞說餐霞大師也在那附近居住,看望許飛娘須要秘密,不要為外人知道,因此法元駕劍飛行時十分留神。劍光迅速,不多時已到黃山,打算由前山文筆峰抄小徑過去。到了文筆峰一看,層翠疊巒,崗嶺起伏,不知哪裡是飛娘隱居之所。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鴉、山谷松濤之外,並沒有一個人影。偌大一個黃山,正不知從何處去尋那五雲步。

正在進退為難之際,忽聽遠遠送來一陣細微的破空聲音。急忙抬頭看時,空中飛來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個幼童,離法元不遠,從空中落下一個東西,並不停留,直往東北飛去。法元正待去拾時,腳下忽地又現出一道白影,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個穿白年幼女子,比箭還快,等到法元走到跟前,業已將落物拾在手中。法元看清那東西是一塊石頭,上面一根紅繩,系著一封信。起初以為是那飛行人特意落給那小女孩的,倒也不十分注意。因為黃山乃仙靈窟宅,適才在九華山遇見那個孩子,幾乎栽了跟頭。如今又遇見一個小孩,見她身法,知非常人,便不願多事。正待轉身要走,忽見峰腳下又轉出一個穿藍衣的女子,喊著適才那個女子道:「師妹搶到手了么?是個什麼東西?」穿白的女孩答道:「是一信封,我們進去看吧。」言時旁若無人,好似並未看見法元在旁一樣。法元猛想起:「我正無處尋訪飛娘,這兩個女孩能在此山居住,她的大人定非常人,我何不想一套言語,打聽打聽?」想罷,便走近前來,說道:「兩位女檀越留步,貧僧問訊了。」那大些的一個女子,剛把白衣女子的信接過,便道:「大和尚有話請說。」法元道:「黃山有位餐霞大師,她住在什麼地方?兩位女檀越知道否?」那兩位女子聞言,便把法元上下打量一番,開口說道:「那是吾家師父。你打聽她老人家則甚?」法元聞言,暗吃一驚,原想避開她們,如何反問到人家門口來了?幸喜自己不曾冒昧。當下鎮定精神,答道:「我與萬妙仙姑許飛娘有一面之緣,她曾對我言講,她與大師乃是近鄰,住在什麼五雲步。怎奈此山甚大,無從尋找,我想打聽出大師住的地方,便可在附近尋訪了。」那女子聞言,微微一陣冷笑,說道:「大和尚法號怎麼稱呼呢?」法元到底在五台派中是有名人物,在兩個女孩面前不便說謊,日後去落一個話柄,還說因為怕餐霞大師,連真姓名都不敢說。便答道:「貧僧名喚法元。」那女子聽了,便哈哈大笑道:「你原來就是金身羅漢法元哪,我倒聽我師父說過。你不必找許飛娘了,這正是她給你的信,等我姊妹二人看完之後,再還與你吧。」說罷,便把手中信一揚。法元看得真切,果然上面有「法元禪師親拆」等字。因聽那女子說,看完之後便給他,便著急道:「這是貧僧的私信,外人如何看得?不要取笑吧。」那女子聞言,笑道:「有道是『撿的當買的,三百年取不去的』。此信乃是我們拾來的,又不是在你廟中去偷來的。修道人正大光明,你是一個和尚,她是一個道姑,難道還有什麼私弊,怕人看么?既經過我們的山地,我們檢查定了。如有不好的事,你還走不了呢。」

法元見那女孩似有意似無意,連譏諷帶侮辱,滿心大怒。知道許飛娘叫人送信,連送信人都不肯與他見面,其中必有很大的關係。情知飛娘與峨眉派表面上假意拉攏,如果信上有機密的事,豈不誤卻大事?又不知餐霞大師在家否,不敢造次。只得強忍心頭火,一面用好言向對方婉商,一面打算來一個冷不防,搶了就走。誰想那女子非常伶俐,早已料到此著,不等法元近前,便將信遞與白衣女子手中,說道:「師妹快看,大和尚還等著呢。」法元到了此時,再也不能忍受,大怒道:「你二人再不將信還俺,俺就要無禮了!」那女子道:「師妹快拆開看,讓我來對付他。」白衣女子剛把信拆開,法元正待放劍動手時,忽然峰後飛也似的跑過一人,喊道:「兩位姊姊休要動手,看在可憐的兄弟分上吧。」那兩個女子聞言,即停止拆信。法元也就暫緩動手。看來人時,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穿了一身黑,慌不迭地跑了過來,一面向兩個女子打招呼,一面向法元道:「師叔不要生氣,我替你把信要回來吧。」法元見來人叫他師叔,可是並不認識,樂得有人解圍,便答道:「我本不要動手,只要還我的信足矣。」那黑衣男孩也不答言,上前朝著那兩個女子道:「二位姊姊可憐我吧,這封信是我送的,要是出了差錯,我得挨五百牛筋鞭,叫我怎麼受哇?」那白衣女子道:「師姊,你看他怪可憐的,把這封信給他吧。」又向法元道:「要不是有人講情,叫你今天難逃公道。」法元強忍著怒,把信接過,揣在懷中。那黑衣男孩道:「家師許飛娘叫我把信送與師叔,說是不能見你。偏偏我不小心,落在二位姊姊手中,幸喜不曾拆看。異日如遇家師,千萬請師叔不要說起方才之事。」法元點頭應允,恐怕兩個女子再說話奚落,將足一頓,便有幾道紅線火光,破空而去。

黑衣男孩向著兩個女子,謝了又謝。那兩個女子問他信的來由,他說道:「家師剛從九華回來。到家後,匆匆忙忙寫了這封信,派我駕起劍光,等候方才那個和尚,說他是我的師叔法元,並叫我與他不要見面。我等了一會兒,才見他落在文筆峰下。誰想交信時被兩位姊姊拾去,我很著急。我藏在旁邊,以為姊姊可以還他。後來見雙方越說越僵,我怕動起手來,或把信拆看,回去要受家師的責打,所以才出來說情。多蒙姊姊們賞臉,真是感恩不盡。」那女子答道:「我適才同師妹在此閑玩,忽見幾道紅線飛來,落在峰上,知有異派人來此。我很覺此人膽子不小,正想去看是誰,忽見你駕劍光跑來。起初以為你跟上年一樣,偷偷來和我們玩耍。後見你並不停留,擲下一個紙包,我知道那紙包絕不是給我們的,否則不會那樣詭秘。師妹出去搶包時,那和尚已到眼前,我才知道信是給他的。他就是師父常說的金身羅漢法元。我們哪要看人私信,無非逗他玩而已。你今年為何不上我們這兒玩?」那男孩答道:「我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呢。父母雙亡,全家慘死,好容易遇見家師,收我上山學劍。以前常帶我到此拜謁大師,得向諸位姊姊時常領教,多麼好呢。誰想去年因家師出門,煩悶不過,來看望諸位姊姊,不料被師弟薛蟒告發,原不要緊,只因我不該說錯了一句話,被家師打了我五百牛筋鞭,差點筋斷骨折。調養數月,才得痊癒。從此更不肯教我深造,也不準到此地來。每日只做些苦工粗活,待遇簡直大不如前了。今日不准我在此峰落地,想是不願意教我同姊姊們見面的原故。」這兩個女子聽了,很替他難受。便道:「怪不得去年一別,也不見你來呢。你說錯什麼話,以致令師這般恨你呢?」那男孩正要答言,忽見空中飛來一道青光,那男孩見了,嚇得渾身打戰道:「兩位姊姊快救我吧,師弟薛蟒來了。倘被他看見我在這裡,一定回去告訴家師,我命休矣!」說罷,便鑽到峰旁洞中去了。

不大工夫,青光降落,現出一人,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這兩個女子見了他,不由得臉上現出十分憎惡的意思。那少年身形矮短,穿著一身紅衣,足蹬芒鞋,頭頸間長發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滿臉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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