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玄鐵令

李白這一首《俠客行》古風,寫的是戰國時魏國信陵君門客侯嬴和朱亥的故事,千載之下讀來,英銳之氣,兀自虎虎有威。那大梁城鄰近黃河,後稱汴梁,即今河南開封。該地雖然數為京城,卻是民風質樸,古代悲歌慷慨的豪俠氣概,後世迄未泯滅。

那魁梧的漢子姓耿,名萬鍾,是當今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好手,說道:「石夫人,或許是賢伉儷先見到這個小兄弟,但這枚『玄鐵令』呢,卻是我們兄弟先見到的了。」

這一日已是傍晚時分,四處前來趕集的鄉民正自挑擔的挑擔、提籃的提籃,紛紛歸去,突然間東北角上隱隱響起了馬蹄聲。蹄聲漸近,竟然是大隊人馬,少說也有二百來騎,蹄聲奔騰,乘者縱馬疾馳。眾人相顧說道:「多半是官軍到了。」有的說道:「快讓開些,官兵馬匹衝來,踢翻擔子,那也罷了,便踩死了你,也是活該。」

猛聽得蹄聲之中夾雜著陣陣胡哨。過不多時,胡哨聲東呼西應、南作北和,竟然四面八方都是哨聲,似乎將侯監集團團圍住了。眾人駭然失色,有些見識較多之人,不免心中嘀咕:「遮莫是強盜?」

鎮頭雜貨鋪中一名夥計伸了伸舌頭,道:「啊喲,只怕是我的媽啊那些老哥們來啦!」王掌柜臉色已然慘白,舉起了一隻不住發抖的肥手,作勢要往那夥計頭頂拍落,喝道:「你奶奶的,說話也不圖個利市,甚麼老哥小哥的。當真線上的大爺們來了,哪還有你……你的小命?再說,也沒聽見光天化日有人干這調調兒的!啊喲,這……這可有點兒邪……」

他這一招使出,心下更驚,不由得臉上變色,原來他一招一式的使將下來,此時剛好將七十二路「劈卦刀」刀法使完,顯是對方於自己這門拿手絕技知之已稔,直等自己的刀法使到第七十一路上,這才將自己制住,倘若他一上來便即搶攻,自己能否擋得住他十招八招,也是殊無把握。

蹄聲未歇,西邊廂又有七八匹馬衝來,馬上健兒也是一色黑衣,頭戴斗笠,帽檐壓得低低的。這些人一般叱喝:「乖乖的不動,那沒事,愛吃板刀麵的就出來!」

雜貨鋪那夥計嘿的一聲笑,說道:「板刀面有甚麼滋味……」這人貧嘴貧舌的,想要說句笑話,豈知一句話沒完,馬上一名大漢馬鞭揮出,甩進櫃檯,勾著那夥計的脖子,順手一帶,砰的一聲,將他重重摔在街上。那大漢的坐騎一股勁兒向前馳去,將那夥計拖著而行。後邊一匹馬趕將上來,前蹄踩落,那夥計哀號一聲,眼見不活了。

那男子踏上一步,抱拳笑道:「安寨主不在么?是哪一位朋友在這裡?」

這一下來得好快,豈知他快石清更快,身子一側,已欺到了元澄道人身旁,隨手將那小包遞出,放入他左手,笑道:「給你!」元澄道人大喜,不及細想他用意,便即拿住,不料右腕一麻,手中長劍已被對方奪去。

這時四下里胡哨聲均已止歇,馬匹也不再行走,一個七八百人的市集上鴉雀無聲,就是啼哭的小兒,也給父母按住了嘴巴,不令發出半點聲音。各人凝氣屏息之中,只聽得一個人喀、喀、喀的皮靴之聲,從西邊沿著大街響將過來。

這人走得甚慢,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便如踏在每個人心頭之上。腳步聲漸漸近來,其時太陽正要下山,一個長長的人影映在大街之上,隨著腳步聲慢慢逼近。街上人人都似嚇得呆了,只有那賣餅老者仍在做他的燒餅。皮靴聲響到燒餅鋪外忽而停住,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賣餅老者,突然間嘿嘿嘿的冷笑三聲。

賣餅老者緩緩抬起頭來,只見面前那人身材極高,一張臉孔如橘皮般凹凹凸凸,滿是疙瘩。賣餅老者道:「大爺,買餅么?一文錢一個。」拿起鐵鉗,從烘爐中夾了個熱烘烘的燒餅出來,放在白木板上。那高個兒又是一聲冷笑,說道:「拿來!」伸出左手。那老者眯著眼睛道:「是!」拿起那個新焙的燒餅,放在他掌中。

閔柔看了丈夫的臉色,不用多問,便知此事沒有成功,心中一酸,不由得淚水一滴滴的落上衣襟。石清道:「金刀寨也上了當。咱們再到吳道通屍身上去搜搜,說不定金刀寨的朋友們漏了眼。」閔柔明知無望,卻不違拗丈夫之意,哽咽道:「是。」

一個人影閃進圈中,一伸手,便將那小丐手中的鐵片拿了過去。

賣餅老者眯著眼睛,慢條斯理的說道:「素聞金刀寨安寨主劫富濟貧,江湖上提起來,都是翹起大拇指,說一聲:『俠盜!』怎麼派出來的小嘍羅,卻向賣燒餅的窮老漢打起主意來啦?」他說話似乎有氣無力,這幾句話卻說得清清楚楚。

高個兒怒喝:「吳道通,你是決計不交出來的啦?」賣餅老者臉色微變,左頰上的肌肉牽動了幾下,隨即又是一副懶洋洋的神氣,說道:「你既知道吳某的名字,對我仍然這般無禮,未免太大膽了些罷?」那高個兒罵道:「你老子膽大膽小,你到今天才知嗎?」左鉤一起,一招「手到擒來」,疾向吳道通左肩鉤落。

忽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還是給我!」

那高個兒吃了一驚,急忙後躍,避開了紅炭,卻避不開滿鑊熱油,「啊喲」一聲,滿鍋熱油已潑在他雙腿之上,只痛得他哇哇怪叫。

周牧急得漲紅了臉,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便要呼叫求援。石清冷冷的道:「你背叛安寨主,寧願將此事當眾抖將出來,受那斬斷十指的刑罰么?」周牧大驚,情不自禁的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石清道:「我自然知道。」松指放開了他雙手,說道:「安金刀何等精明,你連我也瞞不過,又豈能瞞得過他?」

吳道通雙筆使開,招招取人穴道,以一敵三,仍然佔到上風。他一聲猛喝:「著!」使短槍的「啊」的一聲,左腿中筆,骨溜溜的從屋檐上滾了下去。

西北角屋面上站著一名矮瘦老者,雙手叉在腰間,冷冷的瞧著三人相鬥。

白光閃動之中,使單刀的忽被吳道通右腳踹中,一個筋斗翻落街中。那使雙刀的怯意陡生,兩把刀使得如同一團雪花相似,護在身前,只守不攻。

那矮瘦老者慢慢踱將過來,越走越近,右手食指陡地戳出,徑取吳道通左眼。這一招迅捷無比,吳道通急忙回筆打他手指。那老者手指略歪,避過鐵筆,改戳他咽喉。吳道通筆勢已老,無法變招,只得退了一步。

那老者跟著上前一步,右手又是一指伸出,點向他小腹。吳道通右筆反轉,砸向敵人頭頂。那老者向前直衝,幾欲撲入吳道通的懷裡,便這麼一衝,已將他一筆避過,同時雙手齊出,向他胸口抓去。吳道通大驚之下,急向後退,嗤的一聲,胸口已被他抓下一長條衣服。吳道通百忙中也不及察看是否已經受傷,雙臂合攏,倒轉鐵筆,一招「環抱六合」,雙筆筆柄向那老者兩邊太陽穴中砸去。

那老者不閃不架,又是向前一衝,雙掌扎紮實實的擊在對方胸口。喀喇喇的一聲響,也不知斷了多少根肋骨,吳道通從屋頂上一交翻跌下去。

那高個兒兩條大腿被熱油炙得全是火泡,早在暴跳如雷,只是雙腿受了重傷,無法縱上屋頂和敵人拚命,又知那矮瘦老者周牧高傲自負,他既已出手,就不喜旁人來相助,是以只仰著脖子,觀看二人相鬥。眼見吳道通從屋頂摔下,那高個兒大喜,急躍而前,雙鉤扎落,刺入吳道通的肚腹。他得意之極,仰起頭來縱聲長笑。

周牧急叫:「留下活口!」但終於慢了一步,雙鉤已然入腹。

突然間那高個兒大叫:「啊……」踉踉蹌蹌倒退幾步,只見他胸口插了兩支鐵筆,自前胸直透至後背,鮮血從四個傷口中直湧出來,身子晃了幾晃,便即摔倒。吳道通臨死時奮力一擊,那高個兒猝不及防,竟被雙筆插中要害。金刀寨夥伴忙伸手扶起,卻已氣絕。

周牧不去理會那高個兒的生死,嘴角邊露出鄙夷之色,抓起吳道通的身子,見也已停了呼吸。他眉頭微皺,喝道:「剝了他衣服,細細搜查。」

黑衫男子馬鞭揮出,卷在吳道通屍身頸項之中,拉起數尺,月光便照在屍身臉上。那女子道:「是吳道通!看來安金刀已得手了。」那男子馬鞭一振,將屍身擲在道旁,道:「吳道通死去不久,傷口血跡未凝,趕得上!」那女子點了點頭。

十餘名黑衣漢子應聲入內。燒餅店前後不過兩間房,十幾人擠在裡面,乒乒乓乓、嗆啷嗆啷,店裡的碗碟、床板、桌椅、衣物一件件給摔了出來。

周牧只是叫:「細細的搜,甚麼地方都別漏過了!」

鬧了半天,已黑沉沉地難以見物,眾漢子點起火把,將燒餅店牆壁、灶頭也都拆爛了。嗆啷一聲響,一隻瓦缸摔入了街心,跌成碎片,缸中麵粉四散得滿地都是。

暮靄蒼茫中,一隻污穢的小手從街角邊偷偷伸過來,抓起水溝旁那燒餅,慢慢縮手。

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叫化子。他已餓了一整天,有氣沒力的坐在牆角邊。那高個兒接過吳道通遞來的燒餅,擲在水溝之旁,小丐的一雙眼睛便始終沒離開過這燒餅。他早想去拿來吃了,但見到街上那些凶神惡煞般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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