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我從葛洛根酒吧出來,繞遠路步行回家,先往上城方向走第十大道到五十八街,轉東走兩個長街區到第八大道,然後回到五十七街,我沒過街沿北邊人行道走,而是一路走到第九大道街角。我想我是在尋找他,尋找某個可能潛伏在我家這一帶、留意我那幢大廈入口的人。我看到一個醉鬼在一戶門口小便,看到一個人拄著鋁製助行器痛苦地緩緩走向那家卡爾迪恩熟食店,我看到兩個我認得的男人和女人在吵架,以前我已經見他們吵過十幾次了。我看到一大堆跟我一樣的老百姓在等公車,走進往地鐵站的地下道,上下計程車,或徒步要去某個地方,有些人慢條斯理,但大部分是典型的匆忙紐約人。不過我沒看到自己想找的那個人,不久就想到,我注意的正是像我自己此刻的舉止:身上帶著三把沒登記的手槍和足夠引發一場黑幫火併的彈藥,這樣鬼鬼祟祟可不是好主意。於是我放棄了,上樓回家。

埃萊娜正坐在有扶手的單人大沙發上打盹。TJ則坐在她的電腦前在弄什麼。我給了他一把九〇手槍和一盒裝滿的彈匣,他檢查了一下,一副以前用過的樣子。他問我要不要他在這裡過夜,說他可以睡沙發。我讓他回家,接著叫醒埃萊娜回床上睡,然後自己過去站在往南的窗邊。

世貿雙塔依然不存在,正如我的前景也越來越沒有希望。我繼續看了一會兒,依然沒有改變,然後我就去睡覺了。

我們正在吃早餐時,TJ打電話過來。我們需要他嗎?因為他可能要出去一下。我告訴他出去沒關係,然後他提醒我他帶著手機。如果我們需要他,只要打給他就行了。

喝了第二杯咖啡之後,我把兩把槍放在廚房餐桌上,一把九〇和一把點三八。埃萊娜輪流拿起來,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然後宣布她比較喜歡那把九〇手槍。其實沒那麼重,她說,而且她喜歡這把槍握在手裡的感覺。我說我替她挑了那把左輪,還有為什麼我認為可能比較適合她。她說沒關係,不過好像有點失望。

她逐漸熟悉那把槍之後,失望就減退了,我教她如何裝卸子彈,讓她練習瞄準、不裝子彈開槍。我以前學都是單手開槍,我當警察時都是這樣教你開槍的,但現在每個人都是雙手握槍。我想大概是在網球天后克莉絲·埃弗特向全世界示範雙手反拍並不表示娘娘腔的期間,不過我想這跟雙手握槍沒有什麼關聯。我不知道多一隻手會讓你瞄得更准,但這樣會減低後坐力,光是這一點已經足以讓我教埃萊娜用雙手握槍了。

我告訴她,要記住的就是不斷開火。後坐力或許會讓槍口彈高一些,所以她得再瞄準一次,然後再扣扳機,然後持續這個過程,直到打完子彈為止。如果她第一槍讓他中彈倒地,如果他倒在那裡死了,也沒有理由停下。要是他臉朝上,就朝他胸部再開槍。如果他臉朝下,就朝他的背部開槍,然後再射他的頭。

然後割下他的頭,我心想,然後插在一根杆子上,然後我們要舉著那根杆子招搖過市。

TJ在十點左右打來電話,好確定我們沒事。他可能還要一陣子,他說。我告訴他一切都很好。一個小時後他又打電話來,說他馬上回來了,要不要幫我們帶什麼?我告訴他買兩份報紙,於是他帶了《時報》和《郵報》,在接近中午時出現了。

「我知道這件事不急,」他說,「可是我反正沒什麼事好乾。所以我就決定去查大衛·湯普森。」

「怎麼查?」

「嗯,他正在等你說要寄給他的那張支票,對吧?所以我到阿姆斯特丹大道那邊等著。如果對街有個地方能讓你坐著吃東西、隔著玻璃窗監視,那就太美了,不過沒有,所以我就靠著一幢大樓站在那裡。」

「那一定很快就會覺得很無聊。」埃萊娜說。

「腿也覺得酸,」他承認,「我就開始希望有個方法可以坐下來,可是你自己一個人坐在人行道上,大家就會忍不住要看你。」

「沒錯,那是很容易引人注意。」我表示贊同。

「而且如果你坐下,可能就看不見對街的動靜,尤其是一條像阿姆斯特丹大道那麼寬的馬路。所以呢,我就過了馬路,坐在人行道上,就在那家有信箱服務的雜貨店旁邊。」

「好避免人家注意你。」

他咧嘴笑了。「我戴著這個,」他說,摘下他頭上的卡其布棒球帽,「免得陽光太刺眼。而且因為戴帽子是很好的偽裝。你戴上帽子,摘下來,外形看起來就不一樣了。老傢伙教我的。」

「沒想到你聽進去了。」

「大哥,我對經驗之談向來是洗耳恭聽的。不然我怎麼能學習到新知識呢?我啊,我就把這帽子放在面前的地上,身上的零錢都丟進去,然後一腳盤著坐在那兒。任何人看到我,都會以為我瘸了腿。」

「那如果他們看到你跑過街擺姿勢呢?」

「那他們就會認為我是個假瘸子。老兄,你以為乞丐很容易討到錢,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大家就是走過去而已,根本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當日交易可能還比較容易賺到錢。」埃萊娜說。

「只不過如果去當乞丐,不會搞一天下來還虧錢。偶爾會有人停下來給你幾毛,還有個傢伙在帽子里放了一塊錢又拿走零錢。」

「你開玩笑。」

「只拿了一枚兩毛五的硬幣,」他說,「說他要投停車計時器。他還給了我七毛五,所以什麼要道歉?人類有時候真是奇怪。」

埃萊娜說:「看到沒?看看你這個早上學到了什麼。」

「這點我早知道了。我學到的是,只要你等對了地方,就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他出現了嗎?」

TJ點點頭。「來拿他的信。滿懷希望的表情走進去,然後沉著臉走出來。我看他還在等那張支票,而且萬一任何人有疑問,我可以說他不是素描上那個傢伙。他是從露易絲家那幢大樓走出來的那位先生,就是在街角甩掉我們的那個。」

「你跟蹤他有沒有碰到好運氣?」

「我根本沒試。他開著一輛舊雪佛蘭隨想曲轎車來的,停在消防栓旁邊,沒兩分鐘就進去又出來。跳上車開走了。我抄了車牌號碼。這對我們有用處嗎?」

喬·德金說:「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現在是普通老百姓,我已經不為紐約市服務了,我退休啦。」

「我敢說系統里還沒把你的名字拿掉。」

「你是說要我假冒警察,」他說,「這是犯法的。」

「哎,我還沒想到這點呢。」

「是啊,我敢說。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查?你這幾年不知道犯過多少次法了。」

「你才知道步驟啊,過去三十年改變很多了。」

「三十年,」他說,「耶穌啊,我想是變了挺多的。三十年前有牌照這玩意兒嗎?」

「有啊,不過牌照老是從馬的身上掉下來。」

「從馬屁股上掉下來,你的意思是。說到馬屁,我還以為你已經快退休了呢。」

「發生了一些事。」

「就像主教跟女演員講的話。把那個他媽的牌照號碼給我,我幫你想辦法。」

結果沒花多少時間。十五分鐘後他打電話給我說,「下回我們吃晚餐,就由你請客了。而且不會是上回我請你的那種便宜小店。資料你記一下。大衛·喬爾·湯普森,曼哈頓大道——八號4C。郵遞區號是一〇〇二五,電話——」

「那邊會登記電話?」

「他們搞不好可以告訴你他最喜歡的顏色呢,只要你知道怎麼問。」他把湯普森的電話和出生日期告訴我,算下來是四十一歲。「而且是射手座,」他補充,「以防萬一埃萊娜想替他排個出生圖。五英尺九英寸,體重一百六十磅,頭髮是褐色,眼珠也是褐色。這些有幫助嗎?」

「你是個王子,喬。」

「退休的王子,」他說,「有養老金的王子。」

他告訴露易絲的名字沒錯,地址離他拿信的地方只要走五分鐘。電話號碼的區域號碼是二一二,所以是一般家用電話,不是手機號碼。我撥了那號碼,響了五聲,然後一個機器的聲音告訴我這個電話停了。

無所謂,大衛·湯普森不重要,但我不禁生出興趣來。如果我有其他事情要忙就好了,但我根本沒事幹。我可以坐在家裡等薩斯曼打電話來,或出門去做點事情。

我要TJ過來留守,而且提醒他把槍帶著。他把槍插在後頭皮帶上,外頭松垮垮的格子布工作服拉出來蓋上。「紐約真是個險惡的城市哇,」他用中西部人的口音說道,「連乞丐身上都帶槍。」

我出門時烏雲密布,等到從地鐵站出來,天空更暗了,我很後悔身上沒帶傘。我搭一號線列車,然後經九十六街,到一〇三街和百老匯大道交口那站。曼哈頓大道是一條位於中央公園西邊隔著一個短街區的南北向街道,從一〇〇街往北延伸到一二五街。我沿著曼哈頓大道走,找到了——八號。電鈴盤上沒有湯普森的名牌,而4C的電鈴和信箱上都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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