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刀子真美。

就拿這把來說吧。十又四分之三英寸長,是鮑伊型獵刀,類似他留在里士滿的那把漂亮的藍道刀子。不過眼前這把不是傳奇的藍道先生,而是一個名叫萊因霍爾德·梅瑟的愛達荷州年輕人打造的。他是跟梅瑟本人買下這把刀的,當時是在猶他州普洛沃市的一個刀械展上,長發大鬍子的梅瑟就坐在他的攤位後面展示他的作品,雙手動作溫柔得有如管弦樂團的指揮。

梅瑟的每把刀子都美,但他最喜歡這把。它很沉,粗的那端可以用來釘釘子,但平衡感太完美了,因而握在手裡根本不覺得有重量。甚至,你會覺得它就像是手的一部分。

這把刀的握柄是以兩片半圓的厚板子夾在兩邊,厚板的材質是一種樹脂基的黑膠板Micarta,很受刀匠喜愛,因為他們認為這種材質優於天然材質如木頭、石頭、象牙和oosik——刀匠也會採用這些天然材質,他見過握柄是花梨木和罕見的熱帶硬木,或是孔雀石、青金石,或是象牙、海象牙、乳齒象牙,以及oosik,這個字源於因紐特人的語言,用來稱呼海象陰莖的那條骨頭。誰會知道居然還有這種玩意兒?他很開心地發現,任何領域只要追根究底地研究,就能得到各種不為人知的知識。

他相信,像這樣的刀子是工匠技術的最高境界,形狀完全配合功能而設計,而且還散發出美感。刀片延伸經握柄直到刀尾,都是同一片鋼、一體成形,夾在握柄間的那段一般稱為「柄腳」——誰想得到竟然還有一個專用名詞,還是個可愛的詞。這把刀的刀片是以大馬士革鋼所製成,意思不是指這種鋼從敘利亞進口——刀片是在美國製作的——而是指一種可能源於大馬士革的古老制鋼過程,把一塊鋼摺疊錘平,再摺疊錘平,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刀片幾乎有無數層,完成的刀子上會有著硬木桌面般細緻的紋路。每把大馬士革鋼所制出的刀片都是獨一無二、美麗非凡的,但這個製造過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美麗,而是為了增加刀片的強度;每次錘過後刀片都會變得更堅實,然後摺疊再錘平,就會變得更堅韌也更耐久。其美感源自於功能性,誰不想擁有這樣的美?誰不想握之如權杖、舞之如指揮家、如擊劍大師?誰不會深感榮耀地佩掛在腰帶上,在街上昂首闊步?

誰不會渴望流暢地將它抽出刀鞘,划過一道喉嚨?

這把刀他用過兩次,其中一次他還真用來割過一道喉嚨。那回也同時令他感到驚奇,因為好像不必他指揮就發生了,好像是刀子本身採取行動的。

他還清楚記得那一次,雖然有時很難記清楚時間順序。那是發生在科羅拉多州南部,在一個叫做杜朗戈的小鎮。他只是經過,停下來吃晚餐,結果餐廳里的女侍首先給了他一杯令人舒適的蘇格蘭威士忌加冰塊,然後是一客同樣令人滿足的三分熟牛排,她調情的態度似乎不單是為了小費。他也調情回應,然後說她看起來有點像一位電影明星,只是他想不起名字。他保證,那名字就在他舌尖了。那就伸出你的舌頭吧,她說,說不定我就能看到了。

他問她什麼時候下班。十點半,她說,然後叫他在停車場遠端的角落等著,因為她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的私事。

他一身牛仔打扮,穿著皮靴牛仔褲和一件西部襯衫,上頭是按扣而非一般紐扣,那把刀於是很自然地就掛在他的腰帶上。他在車上等她,然後跟在她的車後開回到她的拖車屋,他在屋內干她,兩人都很盡興,然後在她身旁沉沉睡去。一個小時後他醒過來,看到她正熟睡著,帶劉海的直長金髮披散在枕上,下巴鬆開。她正在打鼾,還有口臭。他始終沒把像她的那個女星名字告訴她——當然根本沒有這麼個女明星——現在他覺得她不是太漂亮,不過她是個不錯的性夥伴。他可以多待幾天,即使只為了看她願不願意玩一些不同的花樣。他沒有特別的目的地,這個小鎮說不定還不錯,可以多逗留幾天、一星期或一個月。

他伸手去拿長褲,手拂過了刀鞘,彷彿那把刀就做了決定。因為接下來他發現刀子就在他手上,抽出刀鞘的刀片在床頭燈的照射下光輝燦爛。如果她睡前關了燈,如果他沒看到燈光在那美麗的刀片上閃閃發光,如果她不是仰天躺著,蒼白的喉嚨一覽無遺……

她可曾感覺到那把刀?他動作流暢,以刀划過她的喉嚨,毫無阻礙,就好像在切溫暖的奶油。她的眼睛睜開了,但再也看不到什麼,眼中的生命光芒已經離去。

他穿好衣服離開,陽光升出地平線時,他已經離杜朗戈鎮一百英里了。他走前稍微清理了一下。之前他射在她裡面,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既然他已經提供了很好的DNA樣本,再去擔心毛髮和一些微量物證也沒有意義。祝他們幸運吧,離這個小鎮最接近的科學鑒定實驗室在哪裡?丹佛嗎?他們會歡迎他的DNA,他們可以把這份樣本存在試管里,放在後面房間的架子上,對他有什麼損傷呢?除非他們逮捕他,可他們是抓不到他的。

他擦凈了自己的指紋,這樣就夠了。沒有人會知道他來過杜朗戈,更別說知道他釣上了那名女侍者。任何當夜注意過她的人,只會看到她進了自己的車子開走。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也開著車子尾隨在後。

他的晚餐是用現金付賬的,他甚至沒在杜朗戈加油。沒有他去過那個小鎮的痕迹,只除了一個死妞兒陰道里的幾滴精液。

何況,他有託詞。不是他乾的,是那把刀乾的。

他上網看了幾個他訂閱的新聞群組。他很高興看到有一大堆針對普雷斯頓·阿普爾懷特的帖子。有幾個新聞群組裡比較熱心的傢伙已經看到里士滿報紙上後續的報道。一個廢棄農場的私人墓地上掘出了人類的骸骨,初步證據強烈顯示的確就是威利斯家的男孩。

大家紛紛推測個不休。是不肯承認自己罪行的阿普爾懷特安排某人在他死後替他發言嗎?他是否有共犯——一個理論家稱之為「未被起訴的同謀」——誰參與了他的犯罪?阿普爾懷特真是謠傳許久的魔鬼邪教分子嗎?

報紙轉載了一部分他所寄去的電子郵件,也刊出了他的署名,有一個新聞群組的成員很快就注意到了亞伯·貝克。「你們年輕人不知道這個,」他寫道,「但這是以前英文字母通訊讀音的前兩個字母。Abker Baker Charlie Dog Easy Fox……有人記得其他的嗎 ?」

當然有個人記得,也寫了出來,另外一個人則呼應地寫出現在通行的讀音,從Alpha和Bravo開始。另一組人好奇Alpha Bravo這套讀音到底是什麼時候取代Abker Baker那套的,然後有人提供了時間,引發另外一個人質疑,然後這個討論很快就變了在討論兩組讀音的各自優點,以及這個改變與軍方角色演變的關聯。

他跳出新聞群組,用Google查到《里士滿新聞領袖拫》的網站。他讀遍了所有關於這個案子的相關報道,包括一篇社論呼籲對全國的死刑作一次檢討;另一篇專欄文章則持相反態度,主張死刑的執行過程應該加速,才能減少判處死刑後、執行死刑前那段「搗蛋期」。

他接著往下看,果然,一名積極的記者已經確定阿普爾懷特死前有一名訪客,他死前那幾天曾跟一位阿尼·伯丁森相處了不止幾個小時。他發現,那些記者把他的名Arne給變成英語化的Arnie,可能是光聽到發音就選了一個比較普遍的拼寫,不過當然,未來幾天內他們會更正的。伯丁森博士是以知名的耶魯大學心理學家身份出現,他姓名縮寫恰巧跟亞伯·貝克一樣都是AB,這點並沒有被忽略。不用說,新聞群組裡面那幾個最熱心的傢伙對於這個主題將會有一些看法。

那位記者寫道,他一直試圖聯絡伯丁森博士,卻始終無法成功。他心想,而且註定永遠都不會成功了,不過明天的報紙應該會揭露耶魯大學從來沒有聽說過阿尼·伯丁森,或阿諾·伯丁森。

這下可不就有趣了嗎?

他想著萊因霍爾德·梅瑟,好奇這名字是不是跟阿尼·伯丁森一樣都是假名。這名字太好了,不可能是真名,因為梅瑟在德語里就是刀子的意思。梅瑟肯定是符合典型有種族歧視的民兵與「亞利安兄弟會」的原型,而如果他的本名是卡斯伯特·薰衣草之類的,那他好像就非得換個名字不可。

他曾在網際網路上查過梅瑟,不過這個人沒有網站,他甚至沒有名片。你可以在商展會場找到我,他說,這表示他過著一種沒有正式記錄的生活。他所買下另一把刀的製造者就不是這樣了,那是個長得像貓頭鷹的小夥子,名叫撒德·詹金斯。詹金斯專做摺疊刀,他認為這種刀子的製造更具工程學上的挑戰。此外,他慢吞吞地說,每個人都用得上摺疊刀。他從撒德的作品中挑了一把很精美的,闔起來將近六英寸長,打開來跟梅瑟的鮑伊型獵刀差不多長度。不過這不是伸縮刀,也不是彈簧刀。它的機械性和平衡感極佳,一下就能掌握要領,手腕輕輕一揮就能打開,刀片會彈出來並鎖定就位。

他在手中翻轉著刀子,握柄是一種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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