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星期一整天都在下雨。我前一天晚上回家時雨暫時停了,但我一覺醒來,大雨又在傾盆而下。

我一直沒有離開旅館。我剛搬進來時,走廊邊有一個咖啡店,但幾年前就已經休業,之後換過好幾個房客,現在這個是賣女裝的。

我打電話給晨星,叫了一客大份的早餐,送外賣的小孩看起來像是只快淹死的老鼠。我吃過早飯開始打電話,一打就是一整天。我打了一個又一個,當我沒跟人說話,沒等著接電話,或沒敲我的手指等人打回來時,我就瞪著窗外想下一個該找誰。

我花了不少時間追查霍爾茨曼公寓的前任屋主——多重線圈製造公司。經過多方挖掘,我發現這個公司的執照是開曼群島 開出的,換句話說,我根本不可能穿透重重帷幕一探究竟。

公寓經理對多重線圈也所知不多。她從來沒有遇見任何跟這個公司有關的人,或任何在霍爾茨曼搬進去之前住的房客。她的印象中,霍爾茨曼是第一個真正住進去的人,但她對此並不確定。她也不經手這一間,或任何一間公寓的買賣。他們曾有一個房地產代理,把一間沒賣出的公寓當辦公室,但所有的公寓早就賣光了,那個房地產代理也早就離去。她說不定可以找到那個代理的名字,以及那個不知道還有沒有在使用的電話號碼。我想要她這樣做嗎?

結果那個號碼早已無效了,但要找到正確的號碼也不難,只要打給査號台就行了。困難的是要從那個房地產中介公司找到任何知道那座大樓的人。所有經手過那座大樓的人一個一個都已經離開了。

「有人應該可以幫助你,」一個聲調愉悅的年輕人告訴我,「請等一下。」我等著,他給了我一個名字及號碼。我打電話去找凱麗·沃格爾,花了幾分鐘時間等待,又換來一個新的電話號碼。

後來我終於找到了她,凱麗·沃格爾跟那個引我去找她的年輕人一樣有著極其愉悅的聲調。我感覺這一定是他們職業要求的一部分。她對那座大樓記得很清楚,她也該這樣,因為她在那裡住了一年半。

「我們就像吉卜賽人,」她說,「從事我們這行的都是。這樣的生活很混亂,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長久。你做一幢大樓,你就挑一間公寓住。這是給你的好處,你不用交房租,但你得一直在那裡,任何人有興趣時,你都要安排時間帶他們去看。你可以選一間最好的公寓精心布置,因為這樣能產生很好的心理效應,便於有意購買的客戶想像他們住在那裡的情景。你租很好的傢具,牆上掛了不俗的藝術品,請清潔公司每周清理一次。不知道有多少次你帶著他們看遍整座大樓,然後他們說,我想要你的那一間。最後你交易成功,賣了公寓,收拾東西搬家。」

她在霍爾茨曼那幢大樓曾經住過五套不同的公寓,其中三套跟霍爾茨曼的在同一側,每一套都從她的手中賣出。她記不清楚多重線圈公司這名字,但她記得那套公寓。我不知道那套公寓有什麼值得記住的,因為她既沒有住過那裡,而且那套跟在它之上之下的任何一套又都大同小異,但我不是干這行的,我怎麼會知道?

她現在記起來了。一個男人單獨一人來看公寓。他看起來像外國人,但她說不出他是歐洲人還是南美人。他身材瘦高,暗色皮膚,總共沒說幾句話。她匆匆忙忙做完促銷介紹,沒帶他去看所有的設備,因為他讓她覺得很緊張。

而且你必須相信你的直覺,這個工作有它危險的一面。至少對一個女人來說。因為總有男人想跟你調情,這倒也罷了,雖然很惹人討厭,可過一陣子就習慣了,但有時候不是簡單的調情,不是說說就算了,而是轉為行動,有時候甚至是強姦。

因為對他們來說很容易。你只有單獨一人,你在你自己的公寓里,那兒甚至有張床,挺容易刺激他們產生這樣的想法。同時大樓最多不過住個半滿,所以沒有人在那裡聽見你尖叫。他們甚至根本聽不到你,因為比較好的大廈,促銷的賣點之一就是安靜。那些公寓完全隔音,對一個有企圖的強姦犯這豈不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到目前為止她的運氣還不錯,但她知道有不幸遭遇的女人。這個傢伙讓她後脊背發涼,他那麼安靜、警覺,但什麼事也沒發生,他沒有對她表示任何興趣。他離開之後,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他。

她是再也沒有見到他。從那時起她唯一遇見的是他的西班牙裔律師。律師沒有任何口音但他的姓是西班牙文。她不記得他的姓了,是加西亞?還是羅德里格斯?她只記得是一個很普通的西班牙姓。她也不記得買主的名字,她覺得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不然她可能會猜出他是南美人或是歐洲人,對不對?從名字里就能看出來。

她很確定的是,從沒有人告訴她那家名叫多重線圈的製造公司,而且根本沒提過什麼公司之類。你看,任何人都可以買一套公寓,這不像那種由每家住戶合作經營的大廈,你必須接受住戶委員會約見,讓他們確定你是一個本本分分的人,不會搞狂歡派對,擾亂安寧,也不會在大樓里成為不受歡迎的對象。住戶委員會可以用任何理由,甚至沒有理由就拒絕你。他們可以用對一般地主或私人賣主不合法的標準歧視你。像是東城就有一家連理查德·尼克松都沒被接受,真是天知道。

但這種公寓又不同了。只要你有口氣,只要你的支票能兌現,你就能買,其他的住戶不能把你踢走。而且你一旦買下,你可以再租出去,但許多由住戶經營的大廈就不允許這種情形發生。所以這類的豪華公寓,特別受到想要在美國做安全投資的外國人的歡迎。反過來說,他們也很受賣主的歡迎,因為他們並不期望賣主幫忙安排貸款購買,在他們的買賣契約里通常也不包括要先申請到分期付款的證書。通常他們開張支票,或用現鈔一次付清。

那個買主就是這樣的。交接的那一天她記得很清楚,因為一個人也沒有來,甚至於多重線圈的律師也沒來。他只是讓一個信差把支票送過來。

現在想想,她到底有沒有遇見過那個律師?他們在電話上談過幾次話,她心裡有一幅他的影像,就像電視劇《邁阿密風雲》里的那個警官,但她真的見過他嗎?

她不記得房價是多少,但她可以估算一下。同一級的公寓價格並不一樣,樓層越高越貴——在那層樓上的那套公寓大概是要三十三萬吧?嗯,上下相差一萬或一萬五,差不多就這樣。可能三分之一是買那個景觀,很壯觀不是?你不會在意坐在那裡等顧客上門,因為望出去太好看了。她喜歡住那裡,雖然剛開始時她對那附近並沒多大好感,但等熟悉後就好多了。「過街有個地方,」她說,「棒極了。叫吉米·阿姆斯特朗吧?從外面看起來沒什麼,其實很不錯,菜又好,他們燒的墨西哥辣豆真不錯。桶裝啤酒更好,你應該去試試。」

我說我一定會去的。

我打電話給埃萊娜。「我知道你會在家。」我說。

「不過我出去過了。我去了健身房,那裡叫不到計程車,我有個塑膠防雨鞋套,又有一把傘,但一來一去仍然淋得濕透了。我猜你在家對嗎?」

「而且我也不打算出去。」

「好,因為這場雨看起來一時不會停。如果我住在低層,我就要開始造諾亞方舟了。」

我告訴她我所知道有關多重線圈的事。「外國錢,」我說,「很難說到底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一個主要投資人,還是有一群。買公寓是很好的投資,既可以用來對付通貨膨脹,也可以轉一些資金出來,防止在他們國內的政治金融風暴。」

「不論他們的國家在哪裡。」

「不過這大概不是他們考慮的重點,因為他們的公司是在開曼組成的,在此地又有美金戶頭。但你可以把公寓出租,還是很好的投資。不像是旅館,通常限定最少要租幾天,有些在休假區的公寓降到最少租三天,但在紐約,一般要租一個月,或更長的時間。」

「霍爾茨曼的大樓呢?」

「一個月,但這跟多重線圈無關,因為他們從沒有出租過。格倫和他太太——」看我如何避免提到她的名字,「是第一對搬進去住的人。」

「當時他們結婚只有一個星期吧?我打賭他們一定給這個公寓一個大大的洗禮。」

「多重線圈付的是現鈔,」我說,「他們送來支票一次付清。」

「所以呢?」

「所以他們怎麼失去這幢公寓的?我原來以為是付不出分期付款,但這與他們的情況完全不符。有時候公司會用它的資產來償付債主,但這是開曼的外圍組織,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債主?」

「他們的律師可能會告訴你。」

「他們能,但他們不會這樣做。何況我不知道律師是誰。她不記得他的名字。在某份文件上應該有的,我會去找,但就算我能找到他,他也不會告訴我有用的消息。多重線圈,你知道我覺得聽起來像什麼?」

「像繞著圈子打轉。」

「像一輪裡面還有一輪。」我說。

「他們是誰重要嗎?或他們怎樣失去公寓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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