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湯姆,」我說,「我很遺憾,非常抱歉。」

「嗯,我知道你很遺憾。我姐姐昨晚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的。她是從電視上看到的。半個小時之後才有人正式通知我們。怎麼會有這種事?」

「怎麼回事?」

「哦,天哪。另一個傢伙,那裡的另外一個犯人。也是在貝爾維的,他和喬治爭執起來。然後那個人回到瑞克斯的精神病房,一兩天後喬治也去了,那個傢伙就找上喬治,刺死了他。」

「實在太不幸了。」

「你聽清楚了,那個傢伙是坐輪椅的。」

「那個——」

「不錯,那個殺他的人。腰部以下半身不遂,甚至不能搖他媽的腳趾,但他能殺喬治。而且還不是第一次。他進那裡是因為他用刀刺他媽,差別是她活下來了。」

「他哪來的刀子?」

「是把手術用的小刀。他在貝爾維偷的。」

「他在貝爾維偷的,然後藏起來帶回瑞克斯?」

「不錯,黏在輪椅下面。而且他還在刀鋒底部纏了膠布,所以它不會變脆。我的意思是,有人跟茅坑裡的老鼠一樣瘋狂,但他們並不笨。」

「沒錯。」

「我姐姐還說了些非常奇怪的話,『現在我不再需要擔心他了。』他會不會有足夠的東西吃,他有沒有麻煩,他需要有地方睡覺。他被關起來的時候,她說她反而放心了,現在他死了,豈不更可以放心。問題是,我了解她的意思。他現在安全了,沒有人可以傷害他,而且他也不可能傷害他自己。除此之外,你想知道嗎?」

「什麼,湯姆?」

「他只走了一天,但我記憶里的他已經不同了。我的外祖母有老年痴呆症。她死的時候,已到了可憐又可怕的地步。你知道他們的狀況吧?」

「是的。」

「我們家人常說,最殘酷的事情是,她的病改變了我們對她的看法。這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從歐洲移民到這裡,養了五個孩子,能說四種語言,做飯、打掃,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但最後你看到的女人,嘴角流著口水,尿了一床,發出來的聲音簡直不像人可以發出來的。

「但她一去世,好像變魔術一樣,馬修,一夜之間我記起她以前的樣子,而且這是我唯一記得的。當我現在回憶我的外祖母,她永遠穿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我得很費力地去想,才記起她在養老院病床上的樣子。

「現在我也這樣子想喬治。那些湧上來的回憶,那些我多少年都沒能去想的事。在他從軍以前,在他開始喪失心智以前。回到我們都是小男孩的時候。」

過了一會兒他加了一句:「但還是很悲哀。」

「是的。」

「你原來說什麼,說他可能是無辜的。很諷刺,是不是?」

「看起來很有可能。」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不要憤怒。如果他們沒有把他關起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這沒用,對不對?我的意思是,你看他怎麼死的,被一個坐輪椅的傢伙刺死。如果這種事會發生,你只能說想逃都逃不掉。命運,因果報應,上帝的旨意,不論你怎麼說,它就是你手上的牌。」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要聽一些讓你作嘔的話嗎?有兩個不同的律師打電話給我,要我一定得去告紐約市政府。我有充分理由告他們過失殺人,因為我老哥在他們的管轄之內,他雖然沒有犯錯卻被殺死了。你想我會為這個去告紐約市政府嗎?我要做什麼,要求賠償嗎?他們要怎麼計算他生命的價值,把他在剩餘的生命里可能回收的瓶瓶罐罐的錢加起來嗎?」

「現在每個人都在打官司。」

「我當然不知道。去年我有個客戶——哼,祝他下地獄。這樣說好了,一個普通的美國人不幸遭了雷劈,謝天謝地居然活了回來,他跑去找他的律師要告上帝。我不想像這樣過日子。」

「我不奇怪你這樣想。」

「無論如何,」他說,「我要謝謝你當初願意接這個案子。我給你的錢如果不夠的話,告訴我一聲,我會寄張支票給你。」

「錢不是問題。如果我有進一步的發現——」

「為什麼會?我哥哥已經死了。案子結束了,是不是?」

「我相信這是官方的看法。」

「也是我的看法,馬修。到底還有什麼理由要去澄清他的罪名?不論他現在在哪裡,對他都不會有什麼區別了。他已經得到平靜了,願上帝祝福他。」

我立刻打電話給喬。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就說:「別說了,我才知道薩德斯基昨晚被殺了。」

「你一定是全城最後知道這條新聞的人。」

「我睡晚了,又沒買報紙。我在車上看到頭條新聞,但這條並沒有在頭版出現。所有的報紙都在報道那個參議員和他的爛貨。之前我還奇怪你幹嗎發那麼大火。」

「我是奇怪你幹嗎要去醫死馬,或想給它來個口對口人工呼吸。」

「好一幅迷人的景象。」

「嗯,我是一個迷人的傢伙。」

「我所知道的都是從我的客戶那裡得來的。聽說是另一個犯人乾的。」

「另一個神經病,因企圖殺他媽被關了起來。只能坐在輪椅上——我想你聽過這個。」

「我知道了。」

「這是最不可思議的部分,」他說,「如果是我在編《郵報》,老天知道,我會把那個參議員和他的金屋美人從頭版擠走,我會全版刊登那把輪椅。而且還是一個瘦巴巴的男孩,看起來像個銀行出納員,不過我猜那狗娘養的一定很有點本事。輪椅,操,他就是全身包紮起來也會是一大威脅。」

「確定是他乾的?」

「絕對肯定。天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在警衛面前乾的。讓他們看起來蠢透了,居然這種事就在他們的鼻子底下發生,但你有什麼辦法?那個操他娘的快得像眼鏡蛇。」

「他幹嗎要這樣做,有人知道嗎?」

「所有人做事都有理由嗎?他和喬治顯然在貝爾維有點小衝突。說不定喬治說了幾句跟岡瑟他媽有關的話,說得很難聽,似乎是說他媽根本不值得一殺。」

「那是他的名字,岡瑟?」

「岡瑟·鮑斯,出生於里奇伍德一個良好的德國家庭。這裡有兩個傢伙,一個殺死了另一個,而兩個人都是歐洲血統。這種事多久才發生一次?就像拳擊賽有兩個白種小孩對打一樣。」

「是的。」

「啊,在電視上,而且發生在北達科他州比斯馬克 的退伍軍人禮堂。夠了沒?馬修?因為我有點事在忙。」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說,「但我怕你一聽就生氣。」

「我很可能會,但你幹嗎不試試看。」

「有沒有任何可能有人借他把喬治殺了?」

「比如說中央情報局?他們通過他蛀牙的填充料來控制他?接下來我猜他們要去殺岡瑟。你最近是不是奧利佛·斯通的電影看多了?」

「依你所說,岡瑟·鮑斯不像是傑克·魯比 。」

「沒錯,我會這樣說。」

「但傑克·魯比也會這樣說。我只是在排除這種可能性。」

「你想幹什麼,再從他的兄弟那裡擠點錢出來嗎?要他在停車計時錶里再多丟點硬幣?」

「我還有另一個客戶。」

「哦,天哪。你不會想告訴我是誰吧?」

「我不能。」

「有意思,」他說,「我還是覺得實情不如你想像的那麼複雜,但我會打電話問問,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步行了很久,至少走了一個小時以上,我沒有注意時間。事實上從開始搜索信息,我就把時間放在腦後。不論有沒有成果,都讓我感到愉快。

但我說不出來我到底掌握了什麼。我在筆記簿里寫了一頁又一頁,有些是資料,有些是我記下的想法和猜測,但它們能指出一條明路嗎?

而且不論它們是否有用,現在還重要嗎?喬治·薩德斯基已經死了,他弟弟是對的,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要恢複這個可憐雜種的名譽,就跟那些費了一輩子的時間要恢複理查三世 名譽的神經病一樣無稽。

當然我還有另一個客戶。在我衣櫃的第一個抽屜里藏了她的五千塊錢——假設這真是她的錢,而且錢還在我放的地方。我現在可沒有心情把所有事視為理所當然。

我又走了幾條街,想要在我的心裡確定是德魯·卡普蘭讓她雇我的,不是我操縱造成的,不是我想要這筆錢而藉機誘她上床。

現在我又多了一件心事,我怎麼會上了她的床,他的床,他們的床。而有幾個鐘頭時間,我們的床。

老天,我還沒打電話給她。很顯然地,我無須送花,但我應該打電話給她,我應該嗎?如果我沒跟她上床,我可能早就打電話給她了,但我們昨夜共度春宵是否改變了整個情形?可能,昨夜很可能改變了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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