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你知道嗎,」米克說,「我媽老說我有第六感,有時候我幾乎相信她是對的。我正想打電話給你,你就來了。」

「我只是進來用一下電話。」我說。

「你知道,我小時候,我們樓上有個女人每天叫我去街角的『羽毛石』給她買一桶酒。以前他們是論桶賣的。一個鍍鋅的小桶,大概這麼大。一桶一塊錢,她付我兩毛五跑腿費。」

「你就是這樣開始的。」

「我節省下那些兩毛五分錢,」他說,「而且投資有方,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唉,很不幸,我把錢都花在買糖上了。那時候我愛吃糖愛得要命。」他對過去的回憶搖搖頭。「這故事的寓意是——」

「還有寓意?」

「那個女人不想讓你知道她竟然會喝啤酒,『米克,好孩子,我需要洗頭,你可不可以幫我去羽毛石跑一趟。』我問我老媽為什麼賴利太太要用啤酒洗頭髮。『是她肚子需要洗一洗,』她說,『如果比迪·賴利買的每桶啤酒都用來洗頭髮,她老早就變成禿頭了。』」

「這是你說的寓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買啤酒只是為了洗頭髮,那就像你來這裡只為了打電話一樣。你房間里難道沒電話?」

「被你看穿了,」我說,「事實上我來這裡不光為了洗頭,還要做頭髮。」

他拍拍我肩膀。「如果你想打電話,」他說,「用我辦公室的電話。你不需要整個世界在一邊旁聽吧。」

吧台前有三個人,另一個人在台後。安迪·巴克利跟一個我很面熟但卻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在後面擲飛鏢,另外還有兩三桌客人。所以如果我用牆上的電話,倒不至於整個世界的人都聽到我說什麼,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用他的辦公室來維護私密性。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房間,有一套橡木桌椅以及一隻綠色金屬檔案櫃。還有一個巨大的老莫斯勒牌保險箱,無疑跟德魯·卡普蘭法律事務所的保險箱一樣堅固,不過缺少了律師與委託人之間的特權保障。在牆上有兩組手工上色的鋼版畫,裝在簡單的黑色畫框里。桌子邊的那一幅是愛爾蘭西部風景畫,他母親的族人來自那裡。在一張舊皮沙發上的則是一幅法國南部的風景畫,他父親曾在那裡住過。

桌上的電話還是那種轉盤型的,不過我不在意。我不是打給TJ的尋呼機,而是打給簡,這次是簡接的電話,而不是她的應答機。她說喂,聲音里滿是睡意。

「很抱歉,」我說,「我沒想到對你來說太晚了。」

「不晚,我在看書,看看打起瞌睡,書還放在我膝蓋上。我很高興你打來。我一直在想我們上次的談話。」

「哦?」

「然後我想到我可能越過了我們的友情界限。」

「怎麼說?」

「我把你放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我實在沒有權利提出那樣的要求。」

「如果是這樣,我會告訴你的。」

「你會嗎?我不知道。你說不定會,也說不定不會。你說不定覺得你有義務。無論如何,我打電話來是為了給你另外一個機會。」

「做什麼?」

「帶我去放風箏。」

「別傻了,」我說,「除非你改變主意。」

「關於想要——」

「關於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啊。我們應該這樣叫它嗎?」

「不錯,在電話上我們這樣叫。」

「我明白了。不,我沒有改變主意。我仍然要那個東西。」

「嗯,」我說,「比我原來想的要難弄一點,不過我在進行中。」

「我不是催你。如果你不想進行,我給你瀟洒離開的好機會,畢竟,這整件事的意義就在這一點上,是不是?」

「你指的是什麼?」

「我指的是一個瀟洒離開的好機會。」

我問她覺得怎麼樣。

「還不錯,」她說,「今天天氣是不是很棒?這是為什麼你打電話來時我一直不在家的緣故。我不能忍受窩在家裡。我愛十月,不過我猜人人都是如此。」

「任何有感覺的人。」

「你好不好呢,馬修?」

「好啊。這一陣子忽然很忙。但我一向如此。有時候很長時間無事可干,然後忽然之間來了一大堆,忙得不可開交。」

「你就喜歡這樣。」

「大概是吧,所以有的時候很忙。不過我會替你辦那件事的,我會替你留意。」

「嘿,」米克說,「我下次電話賬單上會有什麼,你是打到中國嗎?」

「不過是特里貝卡。」

「有些人會覺得特里貝卡就像另一個國度一樣,不過電話費並不能反映他們的看法。有時間聊聊嗎?伯克剛煮了一壺咖啡。」

「我不能再喝咖啡了,我已經喝了一整天了。」

「那就來點可樂。」

「蘇打水吧。」

「老天,你真容易打發,」他說,「坐,我去拿東西。」

他把他私藏的十二年詹姆森牌蘇格蘭威士忌,以及他喜歡用來喝這種酒的沃特福德 酒杯拿來,又給我帶了一隻高腳杯及一瓶皮埃爾礦泉水。我甚至不知道他有礦泉水。我也不相信這裡的顧客有多少人會點礦泉水,或知道該怎麼念。

「我們不能聊到深夜,」我說,「要來馬拉松我可不行。」

「你還好吧,身體有麻煩嗎?」

「我沒問題,但我現在辦的一個案子開始緊張起來。我想明天一早就出馬。」

「真的只為了這個?你看起來有心事。」

我想了一想。「不錯,」我說,「我想我是有心事。」

「啊。」

「我認識的一個女人,」我說,「病得很嚴重。」

「你說很嚴重。」

「胰臟癌,治不好了,而且她看來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很小心地問:「我認得她嗎?」

我得想一想。「我想你不認識,」我說,「我們熟悉起來的時候,我跟她已經分手了。我跟她一直是朋友,但我很確定我從來沒有帶她來這裡。」

「謝謝上帝,」他說,很明顯地鬆了口氣,「你嚇了我一大跳。」

「為什麼?哦,你以為我說的是——」

「說的是她,」他道,甚至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提到埃萊娜的名字,「天理不容的。那麼她還好吧?」

「她很好,她也向你問好。」

「你也幫我問候一聲。但另一個消息實在太不幸了。你說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倒了酒,拿起杯子對著光,酒色晶瑩。他說:「在這種情形下,你不知道什麼對他們最好,有時候還是早去早了。」

「這正是她希望的。」

「是嗎?」

「這可能是我看來心事重重的原因之一吧。她決定自殺,而且要我幫她弄支槍。」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但絕不會是他臉上那樣震驚的神色。他問我是否接受了這項任務,我說是的。

「你不是在教堂里長大的,」他說,「雖然我拖著你上教堂,但你從來沒受過天主教的熏陶。」

「所以?」

「所以我永遠不會做你要做的這事。幫別人自殺?我不是一個很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我不會這樣做。他們堅決反對自殺,你知道的。」

「他們也不允許殺人,是不是?」我似乎記得有一誡專門討論這個題目。「『不可殺人。』」

「說不定他們並不這樣認真。說不定跟拉丁彌撒和星期五吃肉一樣不再重要。」

「他們是很認真的,」他說,「我殺過人,你知道。」

「我知道。」

「我取過人的生命,」他說,「而且可能至死都沒去懺悔,因此得在地獄裡受煎熬。但自殺是件更嚴重的事。」

「為什麼,我永遠也搞不懂。除了自己之外,自殺並沒有傷害任何人。」

「你傷害了上帝。」「怎麼個傷害法?」

「你等於告訴他,你比他更清楚自己應該活多久。你等於說:『多謝送給我這個生命,但你何不拿去放在屁股底下。』你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而且你不會有機會懺悔。哦,我不是念神學的,我沒法好好解釋。」

「我想我聽得懂。」

「真的嗎?你非得生在那樣的環境,你才會覺得有道理。我猜你朋友不是天主教徒。」

「不再是了。」

「她從小上教堂?只有少數像我們這樣的人才會不在意。她覺得無所謂,那她計畫怎麼做?」

「她是在意的。」

「但她仍然決定要執行。」

「在最後的階段會非常痛苦,」我說,「她不想受那樣的煎熬。」

「沒有人能受得住的,但難道他們不能替她止痛?」

「她不想要。」

「為什麼不呢?老天。而且你知道,她其實還可以多用一點葯。在你發現之前,你已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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