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離開前,我先把現場布置妥當。我把埃切瓦里亞的手銬從莫特利腳腂卸下,放回皮帶上的套子里,扶正推倒的桌子,再把打鬥中弄亂的物品全都整理就緒。最後我還拿著手帕巡視整間房子,把所有可能留有我指紋之處,徹底擦拭乾凈。

除了進行這些善後工作,我還從卧室梳妝台拿出了一支口紅,在客廳牆上留下幾句話。我用大寫印刷體寫了一行字:「事情必須了結,我向上帝妥協,抱歉殺了那麼多人。」沒有人能證明那是他的字跡,但相對的,也無法證明那不是。為求仔細,我把口紅蓋蓋好,印上他的指紋,塞進他的襯衫口袋。

我把前門的鐵條鎖重新鎖好,沿著進來的原路,從窗戶爬出去。這一次,我把窗戶關緊,走下防火梯,把伸縮梯降下去。有人把垃圾桶搬回原來的位置,所以我必須跳下去,這倒不是什麼難事。

此外,我的外套也不見了。起先我以為有人拿走,後來靈機一動,把其中一個垃圾桶蓋掀起來一看,外套果然好端端躺在一堆蛋殼和桔子皮下面。把外套放進垃圾桶里的人顯然認為那外套被人扔了,而且也覺得不值得撿回家。我一向認為這件外套還算體面,不過顯然到了該換的時候了。

原來我以為把我外套丟掉的這位熱心房客,一定也會把我插在門鎖上的牙籤拔下。沒想到牙籤竟然還在原位,所以我只要輕輕一拉,門就開了。我走出後院,順手取下牙籤,門便自動鎖上。我從大樓前門離開,走到第一街,叫了計程車開往城中區。到醫院大門後,我一下車就直接往加護病房走去。護士說伊萊恩的情況沒有任何變化,卻不肯讓我進去看她。我只好在等候室坐著,嘗試閱讀書報。

我想祈禱,卻不知如何開始。戒酒協會的聚會通常會在結束時誦讀祈禱文或平靜禱告詞,但似乎都不適合現在這種情況。這個時候若感謝上帝讓萬事如此發展,聽起來好像很諷刺,不甚悅耳。平常我偶爾會禱告,有時甚至也念那兩種經文,但其實我並不相信那真有用。

我不時到護理站詢問,得到的答案總是千篇一律,說她的情況依舊且不能接受探病,然後我又得再回到等候室繼續等待。我坐在椅子上打了幾次瞌睡,但只能像做白日夢一樣睡得很淺。

下午五點左右,我開始感到飢腸轆轆。這是理所當然,因為我從上午和米克吃過早餐就再沒吃過一口食物。於是我拿零錢到大廳的自動售貨機買了一份咖啡和三明治。結果我連半個三明治都吃不完,但至少那咖啡還不錯。事實上那並不是濃醇的好咖啡,可能根本就是劣質咖啡,但喝下去之後,體驗到咖啡在體內的感覺還不錯。

兩個鐘頭後,一個面色蒼白的護士帶著沉重的表情走進等候室對我說:「你最好現在去看看她吧。」

我走進病房,站在她床邊。和先前比起來,她看起來雖沒有好轉,但也沒變差。我拿起她的手,緊緊握著,等待她的死亡來臨。

「他死了,」我告訴她,雖然房裡有幾位護士,但她們應該聽不到我說話。她們忙得沒空聽我說話,不過反正我也不在乎她們聽到。我對她說:「我已經殺了他,以後你再也不用害怕他出現。」

我們可以相信昏迷中的人確實能聽到別人說的話,同樣也可以相信上帝能夠聽到人們祈禱。反正你想要相信些什麼事物,只要你高興,那就去相信吧。

「你不要離開,不要死,寶貝,請你不要死。」我對她說。

我大概陪她有半個小時之久,然後護士又來請我回等候室。幾個鐘頭後,另一個護士來告訴我伊萊恩的身體狀況,我記不得護士到底說了些什麼。即使在當時,我也不很了解她的說明,反正重點就是她雖然已經度過危機,但是往後還有一連串數不完的危機可能產生。她可能感染肺炎、出現血栓、肝或腎功能喪失,總之有許多情況都有可能奪去她生命,她要——克服的機會似乎相當渺茫。

「你還是回家去吧,」她說,「在這兒也幫不了什麼忙。我們有你的電話,如果發生什麼事我們會隨時通知你。」

於是我回家倒頭睡覺。到了早上我打電話去醫院,結果伊萊恩的狀況和昨天相同。我洗完澡刮過鬍子,穿上衣服就趕往醫院。在那兒等了整個上午,下午又待了一陣子,然後搭公車穿過中央公園,參加托妮的告別式。

告別式氣氛安詳,基本上就像我們的聚會一樣,只不過大家談的是托妮。我簡單提到上次和她一起到里士滿希爾,回憶她在那次演講中所說過的趣事。

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自殺,這讓我感到困擾,但卻又不知該怎麼做。尤其是她的親戚,我很想告訴他們事情的真相。她家信奉天主教,實情對他們而言可能很重要,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告別式結束,我和吉姆·費伯一起去喝咖啡,然後又回到醫院。

接下來的一周內,我大半的時間都待在醫院。有幾次我幾乎想要拿起電話,匿名撥給911,告訴他們東二十五街兩百八十八號的屍體。只要莫特利的屍體被人發現,我就能打電話給安妮塔,讓她別再擔憂。我雖然找不到簡,不過她遲早會和我聯絡,到時我就能告訴她可以回來了。但如果我太早告訴她們平安訊息,總有一天會被請去警局盤問。

阻止我給911打電話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那些電話都有錄音,他們比較聲紋,就會知道我是告密者。雖然可能不會有人想到去核對這些證據,但我又何必多留一條線索呢?起初我以為那位萊普考特小姐回到家就會發現屍體,但過了一個周末還沒有消息傳出,我只能推想萊普考特小姐可能永遠不會回家了。

換句話說,我還得多等幾天。

到了星期二,那兒的鄰居終於發覺一直縈繞不去的臭味可能不是來自某個牆縫裡的老鼠,於是打電話報警,警方破門而入,事情就此揭穿。

星期四,距離莫特利把她血淋淋丟棄在地毯上幾乎有一周時間,一位住院醫師告訴我,他認為伊萊恩應該可以保住性命。

「我一直擔心她撐不下去,」他說,「有那麼多危險因素威脅著她的生命,她承受著非常巨大的壓力,我一直擔心她的心臟扛不住,事實證明她有顆很好的心臟。」

我幾乎想告訴他,我也有同感。

過了一段日子,她出院回家休養。有一天我和喬·德金一起去石瓦餐廳吃晚餐,他說要請客,我沒跟他爭。他先點了幾杯馬丁尼開胃,然後說莫特利自殺幫他利落地了結一大堆案子,不僅只有埃切瓦里亞和伊麗莎白·斯卡德案子而已,許多人私下認為他造成托妮·克利里和倒霉年輕人邁克爾·菲茨羅伊的死亡。甚至有可能是殺害蘇珊·萊普考特的兇手。萊普考特的屍體數日前被人發現漂浮在東河上,死因不明。事實上要不是依據牙科記錄,根本無法辨認她的身份,更別提致死原因。但可以確定的是,她被凌虐而死,而施虐者可能就是莫特利。

「幸好他自殺了,」德金說,「根本沒人能動得了他,他這麼做真減輕了我們的麻煩。」

「你這次證據確鑿。」

「嗯,我們是可以把他關進牢里,」他說,「這點沒問題。但這樣使整件事情容易多了。我有沒有告訴你他還留了話?」

「你說過,用口紅寫在牆上。」

「沒錯。真奇怪他竟然沒寫在鏡子上,我猜房東一定也這麼想,畢竟從鏡面上擦掉那些字,要比油漆整面牆壁容易多了。那扇門旁邊的牆上也掛了一面鏡子,你一定也注意到。」

「我從沒去過那房間,喬。」

「哦,對,我忘了。」他臉上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盯著我,「總而言之,這混蛋唯一做過的好事,就是結果了他自己。誰也想不到,那種傢伙也會這麼做,對嗎?」

「誰知道?」我說,「人偶爾會清醒過來。當幻想消散,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在一剎那間清醒,嗯?」

「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

「哎,」他拿起酒杯說,「我不知道你的情況如何,反正如果是我在一刻間清醒過來,我一定會去找杯這玩意兒,讓烏雲再掩蓋住我。」

「說不定是個好主意。」我答。

他當然期待我向他表白髮生在東二十五街的事,希望我證實他心中的懷疑。然而,他要當真這麼期待,那他可有得等了。這件事我只告訴了兩個人。我告訴伊萊恩,在某種層面而言,之前在加護病房時我便已經告訴她了。不過很顯然,在那種時刻,人頭腦的某部分就算確實聽到別人說話,事後也不會把信息傳遞給頭腦的其他部分。在她還未出院前,我一直讓她相信莫特利是自殺死亡。後來,就在聖誕節我帶禮物送給她時,才把事情的真實經過告訴她。

「太好了,」她說,「感謝老天,感謝你。更要謝謝你讓我知道。」

「我怎麼可能不告訴你呢?不過,我也不知道是否該為做了這事而高興。」

「為什麼不該高興?」

我向她說明,一開始就是我栽贓害他才造成這一切,而這一次我又重演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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