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回 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

韋小寶和公主只盼到雲南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但路途雖遙,行得雖慢,終於也有到達的一日。

貴州省是吳三桂的轄地,在貴州羅甸駐有重兵。建寧公主一行剛入貴州省境,吳三桂便已派出兵馬,前來迎接。

將到雲南時,吳應熊出省來迎,見到韋小寶時稱謝不絕。按照朝禮,在成親之前,他與公主不能相見。

其時公主正和韋小寶好得如膠似漆,聽到吳應熊到來,登時柳眉倒豎,大發脾氣。當晚公主對韋小寶說,怎生想個法子,把吳應熊送去見閻王,便可和他做長久夫妻。韋小寶嚇了一跳,心想假駙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地做做,真駙馬卻萬萬做不得。公主見他皺眉沉吟,怒道:「怎麼不做聲了?要送吳應熊這小子去見閻王,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是我想出來的主意。」韋小寶道:「送是一定要送的,只不過咱們得等個機會,這才下手,可不能讓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暫且聽你的。總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決不跟這小子同床。你如不送他去見閻王,咱們什麼事都抖了出來。我跟吳三桂說,你強姦我。就算皇帝哥哥再寵你,只怕吳三桂也會將你斬成了十七廿八塊。你就先見到了閻王老子,算是替吳應熊做先行官吧!」

韋小寶大怒,揮手便是一記耳光,喝道:「胡說八道,我幾時強姦你了?」公主嘻嘻而笑,說道:「你沒強姦嗎?這就快強姦了!」伸臂摟住了他,柔聲道:「你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這麼重,也不怕人家痛嗎?」

這一日將到昆明,只聽得隊中吹起號角,一名軍官報道:「平西王來迎公主鸞駕。」

韋小寶縱馬上前,只見一隊隊士兵鎧甲鮮明,騎著高頭大馬,馳到眼前,一齊下馬,排列兩旁。絲竹聲中,數百名身穿紅袍的少年手執旌旗,引著一名將軍來到軍前。一名贊禮官高聲叫道:「奴才平西親王吳三桂,參見建寧公主殿下。」

韋小寶仔細打量吳三桂,見他身軀雄偉,一張紫膛臉,鬚髮白多黑少,年紀雖老,仍步履矯健,高視闊步地走來。韋小寶心道:「普天下人人都提到這老烏龜的名頭,卻原來是這等模樣。」韋小寶見他走到公主車前,跪倒磕頭,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烏龜吳三桂免禮。」待他叩拜已畢,才道:「平西親王免禮。」

吳三桂站起身來,走到韋小寶身邊笑道:「這位便是勇擒鰲拜、天下揚名的韋爵爺?」韋小寶請了個安,說道:「不敢。卑職韋小寶,參見王爺。」吳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說道:「韋爵爺大仁大義,小王久仰英名,便請免了這些虛禮俗套。小王父子今後全仗韋爵爺維持。如蒙不棄,咱們一切就像自己家人一般便是。」

韋小寶聽他說話中帶著揚州口音,倒有三分歡喜,心道:「辣塊媽媽,你跟我可是老鄉哪。」說道:「這個卻不敢當,卑職豈敢高攀?」話中也加了幾分揚州口音。吳三桂笑道:「韋爵爺是揚州人嗎?」韋小寶道:「正是。」吳三桂笑道:「那就更加好了。小王寄籍遼東,原籍揚州高郵。咱們真正是一家人哪。」韋小寶心道:「辣塊媽媽,原來你是高郵鹹鴨蛋。揚州出了你這個大漢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

吳三桂和韋小寶並轡而行,在前開道,導引公主進城。昆明城中百姓聽得公主下嫁平西王世子,街道旁早就擠得人山人海,競來瞧熱鬧。城中掛燈結綵,到處都是牌樓、喜幛,一路上鑼鼓鞭炮震天價響。韋小寶和吳三桂並騎進城,見人人躬身迎接,大為得意,但轉念又想:「這樣如花似玉的公主,又騷又嗲,平白地給了吳應熊這小子做老婆,老子還千里迢迢地給他送親,臭小子的艷福也忒好了些。」又感憤憤不平。

吳三桂迎導公主到昆明城西安阜園暫住。那是明朝黔國公沐家的故居,本就崇樓高閣,極盡園亭之勝,吳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訊息後,更大興土木,修建得煥然一新。吳三桂父子隔著簾帷向公主請安之後,這才陪同韋小寶來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華山,原是明永曆帝的故宮,廣袤數里,吳三桂入居之後,連年來不斷增添樓台館閣。這時巍閣雕牆,紅亭碧沼,和皇宮內院也已相差無幾。

廳上早已擺設盛筵,平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來相陪。欽差大臣韋小寶自然坐了首席。

酒過三巡,韋小寶笑道:「王爺,在北京時,常聽人說你要造反……」吳三桂立時面色鐵青,百官也均變色,只聽他續道:「……今日來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吳三桂神色稍寧,道:「韋爵爺明鑒,卑鄙小人妒忌誣陷,決不可信。」韋小寶道:「是啊,我想你要造反,也不過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的宮殿沒你華麗,衣服沒你漂亮。皇上的飯食向來是我一手經辦,慚愧得緊,也沒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去做皇帝?待我回到北京,就跟皇上說,平西王是決計不反的,就是請你做皇帝,您老人家也萬萬不幹。」

一時之間,大廳上一片寂靜,百官停杯不飲,怔怔地聽著他不倫不類的一番說話,心下都怦怦亂跳。吳三桂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尋思:「聽他這麼說,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地乾笑幾聲,說道:「皇上英明仁孝,勵精圖治,實是自古賢皇所不及。」韋小寶道:「是啊,鳥生魚湯,甘拜下風。」

吳三桂又是一怔,隔了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堯舜禹湯」,說道:「微臣仰慕皇上儉德,本來也不敢起居奢華,只不過聖恩盪浩,公主來歸,我們不敢簡慢,只好盡心竭力,侍奉公主和韋爵爺。待得婚事一過,那便要大大節省了。」心想這小子回去北京,跟皇帝說我這裡窮奢極欲,皇帝定然生氣,總得設法塞住他嘴巴才好。

哪知韋小寶搖頭道:「還是花差花差、亂花一氣的開心。你做到王爺,有錢不使,又做什麼王爺?你如嫌金銀太多,擔心一時花不完,我跟你幫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這句話一說,吳三桂登時大喜,心頭一塊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錢,那還不容易?

文武百官聽他在筵席之上公然開口要錢,人人笑逐顏開,均想這小孩子畢竟容易對付。各人一面飲酒,一面便心中籌劃如何送禮行賄。席間原來的尷尬惶恐一掃而空,各人歌頌功德,吹牛拍馬,盡歡而散。

吳應熊親送韋小寶回到安阜園,來到大廳坐定。吳應熊雙手奉上一隻錦盒,說道:「這裡一些零碎銀子,請韋爵爺將就著在手邊零花。待得大駕北歸,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韋爵爺的辛勞。」韋小寶笑道:「那倒不用客氣。我出京之時,皇上吩咐我說:『小桂子,大家說吳三桂是奸臣,你給我親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還是奸臣。你可得給我瞧得仔細些,別走了眼。』我說:『皇上萬安,奴才睜大了眼睛,從頭至尾地瞧個明白。』哈哈,小王爺,是忠是奸,還不是憑一張嘴巴說么?」

吳應熊不禁暗自生氣:「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給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後,卻忘恩負義,來查問我父子是忠是奸,這樣看來,公主下嫁,也未必安著什麼好心。」說道:「我父子忠心耿耿為皇上辦事,做狗做馬,也報答不了皇上的恩德。」

韋小寶架起了腿,說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過的。皇上倘若信不過你,也不會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爺,你一做皇帝的妹夫,連升八級,可真快得很哪。」吳應熊道:「那是皇上天恩浩蕩。韋爵爺維持周旋,我也感激不盡。」韋小寶心道:「我給一隻小烏龜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也感激不盡?」

送了吳應熊出去,打開錦盒一看,裡面是十紮銀票,每扎四十張,每張五百兩,共是二十萬兩銀子。韋小寶又驚又喜,心想:「他出手可闊綽得很哪,二十萬兩銀子,只是給零星花用。老子倘若要大筆花用,豈不是要一百萬、二百萬?」

次日吳應熊來請欽差大臣賜婚使赴校場閱兵。韋小寶和吳三桂並肩站在閱兵台上。平西王屬下的兩名都統率領數十名佐領,頂盔披甲,下馬在台前行禮。隨即一隊隊兵馬在台下操演。藩兵過盡後,是新編的五營忠勇兵、五營義勇兵,每一營由一名總兵統帶,排陣操演,果然是兵強馬壯,訓練精熟。

韋小寶雖全然不懂軍事,但見兵將雄壯,一隊隊地老是過不完,向吳三桂道:「王爺,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驍騎營都統,我們驍騎營是皇上的親軍,說來慚愧,倘若跟你部下的忠勇營、義勇營交手,驍騎營非大敗虧輸,落荒而逃不可。」

吳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韋爵爺誇獎,愧不敢當。小王是行伍出身,訓練士卒,原是本分的事兒。」

只聽得號炮響聲,眾兵將齊聲吶喊,聲震四野,韋小寶吃了一驚,雙膝一軟,一屁股坐倒椅中,登時面如土色。

吳三桂心下暗笑:「你只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個小小弄臣,仗著花言巧語,哄得小皇帝的歡心,除此之外,又有屁用?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居然晉封子爵,做到驍騎營都統、欽差大臣,可見小皇帝莫名其妙,只會任用親信。」他本來就沒把康熙瞧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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