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

那麗人眼光自西而東地掃過來,臉上笑容不息,緩緩說道:「黑龍門掌門使,今日限期已至,你將經書繳上來。」她語音又清脆,又嬌媚,動聽之極,伸出左手,攤開手掌。

韋小寶遠遠望去,見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心底立時湧起一個念頭:「這女人年紀雖比我大了幾歲,但做我老婆倒也不錯。她如到麗春院去做生意,揚州的嫖客全要擁到,蘇州、鎮江、南京的男人也要趕來,將麗春院大門也擠破了。」

左首一名黑衣老者邁上兩步,躬身說道:「啟稟夫人:北京傳來信息,已查到四部經書的下落,正加緊出力。依據教主寶訓的教導,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取到,奉呈教主和夫人。」他語音微微發抖,顯是十分害怕。

韋小寶心道:「可惜,可惜,這個標緻女人,原來竟是這老丑洪教主的老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月光光,照茅坑!」

那女人微微一笑,說道:「教主已將日子寬限了三次,黑龍使你總是推三推四,不肯出力,對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吧?」

黑龍使鞠躬更低,說道:「屬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粉身碎骨,也難圖報。實在這事萬分棘手,屬下派到宮裡的六人之中,已有鄧炳春、柳燕二人殉教身亡。還望教主和夫人恩准寬限。」

韋小寶心道:「那肥母豬和假宮女原來是你的下屬。只怕老婊子的職位也沒你大。」

那女子左手抬起,向韋小寶招了招,笑道:「小弟弟,你過來。」韋小寶嚇了一跳,低聲道:「我?」那女子笑道:「對啦,是叫你。」韋小寶向身旁陸先生、胖頭陀二人各望一眼。陸先生道:「夫人傳呼,上前恭敬行禮。」韋小寶心道:「我偏不恭敬,又待怎地?」可是走上前去,還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說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洪夫人笑道:「這小孩倒乖巧。誰叫你在教主之下,加上『和夫人』三個字?」

韋小寶不知神龍教中教眾向來只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一入教後,便將這些話念得熟極而流,誰也不敢增多一字,減少半句。韋小寶眼見這位夫人容貌既美,又極有權勢,反正拍馬屁不用本錢,隨口便加上了「和夫人」三字。聽她相詢,便道:「教主有夫人相伴,壽與天齊才有樂趣,否則過得兩三百年,夫人歸天,教主豈不寂寞得緊?」

洪夫人一聽,笑得猶似花枝亂顫。洪教主也不禁莞爾,手捻長須,點頭微笑。

神龍教中上下人等,一見教主,無不心驚膽戰,誰敢如此信口胡言?先前聽得韋小寶如此說,都代他捏一把汗,待見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才放了心。

洪夫人笑道:「那麼這三個字,是你自己想出來加上去的了?」

韋小寶道:「正是,那是非加不可的。那石碑彎彎曲曲的字中,也提到夫人的。」

此言一出,陸先生全身登如墮入冰窖。自己花了無數心血,才將一篇碑文教了他背熟,忽然間他別出心裁,加上夫人的名字,那如何還湊得齊字數?這頑童信口開河,勢不免將碑文亂說一通,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綻甚多,這一來還不當場敗露?

洪夫人聽了也是一怔,道:「你說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字?」韋小寶道:「是啊!」他隨口說了「是啊」二字,這才暗叫:「糟糕!她若要我背那碑文,其中卻沒說到夫人。」好在洪夫人並不細問,說道:「你姓韋,從北京來的,是不是?」韋小寶又道:「是啊。」洪夫人道:「聽胖頭陀說,你在北京見過一個名叫柳燕的胖姑娘,她還教過你武功?」

韋小寶心想:「我跟胖頭陀說的話,除了那部經書之外,他都稟告了教主和夫人,眼下只好死挺到底。反正胖柳燕已經死了,這叫做死無對證。」便道:「正是,這個柳姑姑是我叔叔的好朋友,白天夜裡,時時到我家裡來的。」

洪夫人笑吟吟地問道:「她來幹什麼?」韋小寶道:「跟我叔叔說笑話啊。有時他們還摟住了親嘴,以為我看不到,我可偷偷都瞧見了。」他知越說得活靈活現,諸般細微曲折的地方都說到了,旁人越會相信。

洪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滑頭得緊。人家親嘴,你也偷看。」轉頭向黑龍使道:「你聽見嗎?小孩子總不會說謊吧?」

韋小寶順著她眼光瞧去,見黑龍使臉色大變,恐懼已達極點,身子發顫,雙膝一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屬下……屬下督導無方,罪該萬死,求教主和夫人網……網開一面,准屬下將功贖罪。」韋小寶大奇,心想:「我說那肥豬姑娘和我叔叔親嘴,跟這老頭兒又有什麼相干?為什麼要嚇成這個樣子?」

洪夫人微笑道:「將功贖罪?你有什麼功勞?我還道你派去的人,當真忠心耿耿地在為教主辦事。哪知道在北京,卻在干這些風流勾當。」黑龍使又連連磕頭,額頭上鮮血涔涔而下。韋小寶心下不忍,想說幾句對他有利的言語,一時卻想不出來。

黑龍使膝行而前,叫道:「教主,我跟著你老人家出生入死,雖無功勞,也有苦勞。」洪夫人冷笑道:「你提從前的事幹什麼?你年紀這樣大了,還能給教主辦多少年事?黑龍使這職位,早些不幹,豈不快活?」黑龍使抬起頭來望著洪教主,哀聲道:「教主,你對老部下、老兄弟,總該開恩吧?」

洪教主臉上神色木然,淡淡地道:「咱們教里,老朽糊塗之人太多,也該好好整頓一下才是。」他聲音低沉,說來模糊不清。韋小寶自見他以來,首次聽到他說話。

突然間數百名少男少女齊聲高呼:「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無事不成!」

黑龍使嘆了口氣,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說道:「吐故納新,我們老人,原該死了。」轉過身來,說道:「拿來吧!」

廳口四名黑衣少年快步上前,手中各托一隻木盤,盤上有黃銅圓罩罩住。走到黑龍使身前,將木盤放在地下,迅速轉身退回。廳上眾人不約而同地退了幾步。

黑龍使喃喃地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無事不成,……嘿嘿,有一事不成,便是屬下並不忠心耿耿。」伸手握住銅蓋頂上的結子,向上一提。

盤中一物突然躥起,跟著白光一閃,斜刺里一柄飛刀激飛而至,將那物斬為兩截,掉在盤中,蠕蠕而動,卻是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

韋小寶一聲驚呼。廳中眾人也都叫了起來:「哪一個?」「什麼人犯上作亂?」「拿下了!」「哪一個叛徒,膽敢忤逆教主?」

洪夫人突然站起,雙手環抱,隨即連擺三下。只聽得唰唰唰唰,長劍出鞘之聲大作,數百名少男少女奔上廳來,將五六十名年長教眾團團圍住。這數百名少年青衣歸青衣,白衣歸白衣,毫不混雜,各人占著方位,或六七人、或八九人分別對付一人,長劍分指要害,那數十名年老的頃刻之間便被制住。胖頭陀和陸先生身周,也各有七八人以長劍相對。

一名五十來歲的黑須道人哈哈大笑,說道:「夫人,你操練這陣法,花了好幾個月功夫吧?要對付老兄弟,其實用不著這麼費勁。」站在他身周的是八名紅衣少女,兩名少女長劍前挺,劍尖抵住他心口,喝道:「不得對教主和夫人無禮。」那道人笑道:「夫人,那條五彩神龍,是我無根道人殺的。你要處罰,儘管動手,何必連累旁人?」

洪夫人坐回椅中,微笑道:「你自己認了,再好也沒有。道長,教主待你不薄吧?委你為赤龍門掌門使,那是教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職,你為什麼要反?」無根道人說道:「屬下沒有反。黑龍使張淡月有大功於本教,只因他屬下有人辦事不力,夫人便要取他性命,屬下大膽向教主和夫人求個情。」洪夫人笑道:「倘若我不答允呢?」

無根道人道:「神龍教雖是教主手創,可是數萬兄弟赴湯蹈火,人人都有功勞。當年起事,共有一千零二十三名老兄弟,到今日有的命喪敵手,有的被教主誅戮,剩下來的已不到一百人。屬下求教主開恩,饒了我們幾十個老兄弟的性命,將我們盡數開革出教。教主和夫人見著我們老頭兒討厭,要起用新人,便叫我們老頭兒一起滾蛋吧。」

洪夫人冷笑道:「神龍教創教以來,從沒聽說有人活著出教的。無根道長這麼說,當真異想天開之至。」無根道人道:「這麼說,夫人是不答允了?」洪夫人道:「對不起,本教沒這個規矩。」無根道人哈哈一笑,道:「原來教主和夫人非將我們盡數誅戮不可。」洪夫人微笑道:「那也不然。老人忠於教主,教主自然仍舊當他好兄弟,決無歧視。我們不問年少年長,只問他對教主是否忠心。哪一個忠於教主的,舉起手來。」

數百名少年男女一齊舉起左手,被圍的年長教眾也都舉手,連無根道人也都高舉左手,大家同聲道:「忠於教主,決無二心!」韋小寶見大家舉手,也舉起了手。

洪夫人點頭道:「那好得很啊,原來人人忠於教主,連這個新來的小弟弟,雖非本教中人,居然也忠於教主。」韋小寶心道:「我忠於烏龜王八蛋。」洪夫人道:「大家都忠心,那麼我們這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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