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

韋小寶住處是在乾清門西、南庫之南的御膳房側,往北繞過養心殿,折而向西,過西三所、養華門、壽安門,往北過壽安宮、英華殿之側,轉東過西鐵門,向北出神武門。神武門是紫禁城的後門,一出神武門,便是出了皇宮,當下徑往高升茶館來。

一坐定,茶博士泡上茶來,便見高彥超慢慢走近,向他使個眼色。韋小寶點了點頭,見高彥超出了茶館,於是喝了幾口茶,在桌上拋下一錢銀子,說道:「今兒這回書,沒什麼聽頭。」慢慢踱出去,果見高彥超等在街角,走得幾步,便是兩頂轎子。

高彥超讓韋小寶坐了一頂,自己跟了一段路,四下打量見沒人跟隨,坐上了另一頂。

轎夫健步如飛,行了一頓飯時分,停了下來。韋小寶見轎子所停處是座小小的四合院,跟著高彥超入內。一進大門,便見天地會的眾兄弟迎了上來,躬身行禮。這時李力世、關安基、祁彪清等人也都已從天津、保定等地趕到,此外樊綱、風際中、玄貞道人以及那錢老闆都在其內。

韋小寶笑問:「錢老闆,你到底尊姓大名哪?」錢老闆道:「不敢,屬下真的是姓錢,名字叫做老本。本來的本,不是老闆的板。意思是做生意蝕了老本。」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你精明得很,倘若當真做生意,人家的老本可都給你賺了過來啦。」錢老本微笑道:「韋香主,您誇獎啦!」

眾人將韋小寶讓到上房中坐定。關安基心急,說道:「韋香主,你請看。」說著遞過一張大紅泥金帖子來,上面濃濃的黑墨寫著幾行字。韋小寶不接,說道:「這些字嘛,他們認得我,我可跟他們沒什麼交情,哥兒倆這是初次相會,不認識。」

錢老本道:「韋香主,是張請帖,請咱們吃飯去的。」韋小寶道:「那好得很哪,誰這麼賞臉?」錢老本道:「帖子上寫的名字是沐劍聲。」

韋小寶一怔,道:「沐劍聲?」錢老本道:「那便是沐王府的小公爺。」韋小寶點頭道:「『茯苓花雕豬』的哥哥。」錢老本道:「正是!」韋小寶問道:「他請咱們大伙兒都去?」錢老本道:「他帖子上寫得倒很客氣,請天地會青木堂韋香主,率同天地會眾位英雄同去赴宴,就是今晚,是在朝陽門內南豆芽衚衕。」韋小寶道:「這次不在楊柳衚衕了?」錢老本道:「是啊,在京城裡幹事,落腳的地方得時時掉換才是。」

韋小寶道:「你想他是什麼意思?在酒飯里下他媽的蒙汗藥?」李力世道:「按理說,雲南沐王府在江湖上這麼大的名頭,沐劍聲又是小公爺身分,是跟咱們總舵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決不能使這等下三濫的勾當。不過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韋香主所慮,卻也不可不防。」韋小寶道:「咱們去不去吃這頓飯哪?哼哼,宣威火腿、過橋米線、雲南汽鍋雞,那是有得觸祭的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做聲。過了好一會,關安基道:「大伙兒要請韋香主示下。」

韋小寶笑道:「一頓好酒好飯,今晚大伙兒總是有得下肚的。要太太平平呢,就讓我做東道,咱們吃館子去,吃過飯後,再來推牌九賭錢,叫花姑娘也可以,都是兄弟會鈔。你們如想給我省錢呢,大伙兒就去擾那姓沐的。」這番話說得慷慨大方,其實卻十分滑頭,去不去赴宴,自己不拿主意。

關安基道:「韋香主請眾兄弟吃喝玩樂,那是最開心不過的。不過這姓沐的邀請咱們,要是不去,不免墮了天地會的威風。」韋小寶道:「你說該去?」眼光轉到李力世、樊綱、祁彪清、玄貞、風際中、錢老本、高彥超等人臉上,見各人都緩緩點了點頭。

韋小寶道:「大伙兒都說去,咱們就去吃他的、喝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毒藥來呢?咱們咕嚕一聲,也他媽的吞入了肚裡。這叫做英雄不怕死,怕死不英雄。」

李力世道:「大家小心在意,總瞧得出一些端倪。大伙兒商量好了,有的喝茶,有的不喝,有的飲酒,有的不飲,有的不吃肉,有的不吃魚。就算他們下毒,也不能讓他們一網打盡。但如大家什麼都不吃,可又惹他們笑話了。」

眾人商量定當,閑談一會。挨到申牌時分,韋小寶除下太監服色,又打扮成個公子哥兒的模樣。他仍坐了轎子,在眾人簇擁之下,往南豆芽衚衕而去。韋小寶心想:「在宮裡日日夜夜提心弔膽,只怕老婊子來殺我,哪有這般做青木堂香主的逍遙快樂?只是師父吩咐過,要我在宮裡打探消息,倘若自行出來,只怕香主固然做不成,這條小命能不能保,咱們也得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南豆芽衚衕約在兩里之外,轎子剛停下,便聽得鼓樂絲竹之聲。韋小寶從轎中出來,耳邊聽得一陣嗩吶吹奏,心道:「娶媳婦兒嗎?這般熱鬧。」

只見一座大宅院大門中開,十餘人衣冠齊楚,站在門外迎接。當先一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身材高瘦,英氣勃勃,說道:「在下沐劍聲,恭迎韋香主大駕。」

韋小寶這些日子來結交親貴官宦,對方這等執禮甚恭的局面見得慣了。常言道:「居移氣,養移體」,他每日里和皇帝相伴,什麼親王、貝勒、尚書、將軍,時時見面,也不當怎麼一會子事,因此年紀雖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嚴氣象。沐劍聲名氣雖大,卻也大不過康親王、吳應熊這些人,當下拱了拱手,說道:「小公爺多禮,在下可不敢當。」打量他相貌,見他面容微黑,眉目之間,和小郡主沐劍屏依稀有些相似。

沐劍聲早知天地會在北京的首領韋香主是個小孩,又聽白寒楓說這小孩武藝低微,油嘴滑舌,是個小潑皮,料想他不過倚仗師父陳近南的靠山,才做到香主,此刻見他神色鎮定,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樣,心想:「這孩子只怕也有點兒門道。」當下讓進門去。

廳中椅子套上了紅緞套子,放著錦墊,各人分賓主就座。「聖手居士」蘇岡、白寒楓和其餘十多人,都垂手站在沐劍聲之後。

沐劍聲與李力世、關安基等人一一通問姓名,說了許多久仰大名等等客套話。李力世等均想:「這位沐家小公爺倒沒架子,說話依足了江湖上的規矩。」

僕役送上香茶,廳口的鼓樂手又吹奏起來,乃是歡迎貴賓的隆重禮數。鼓樂聲中沐劍聲吩咐:「開席!」引著眾人走進內廳。手下人關上了廳門。

廳上居中一張八仙桌,披著繡花桌圍,下首左右各有一桌,桌上器皿陳設雖無康親王府的豪闊,卻也頗為精緻。沐劍聲微微躬身,說道:「請韋香主上座。」韋小寶看這局面,這首席當是自己坐了,說道:「這個,咱們只好不客氣啦。」沐劍聲在下首主位相陪。

各人坐定後,沐劍聲道:「有請師父。」

蘇岡和白寒楓走進內室,陪了一個老人出來。沐劍聲站著相迎,說道:「師父,天地會青木堂韋香主今日大駕光臨,可給足了我們面子。」轉頭向韋小寶道:「韋香主,這位柳老師傅,是在下的授業恩師。」

韋小寶站起身來,拱手道:「久仰。」見這老人身材高大,滿臉紅光,白須稀稀落落,足有七十來歲年紀,精神飽滿,雙目炯炯有神。

那老人目光在韋小寶身上一轉,笑道:「天地會近來好大的名頭……」他話聲極響,這幾句話隨口說來,卻和常人放大了嗓子叫嚷一般,接著道:「……果然是英才輩出,韋香主如此少年,真是武林中少見的奇才。」

韋小寶笑道:「是少年,倒也不錯,只不過既不是英才,更不是奇才,其實是個蠢才。那日我給白師傅扭住了手,動彈不得,險些兒連『我的媽啊』也叫了出來。在下的武功當真稀鬆平常之至。哈哈,可笑!可笑,哈哈!」

眾人一聽,都愕然失色。白寒楓的臉色更十分古怪。

那老人哈哈哈地笑了一陣,說道:「韋香主性子爽直,果然是英雄本色。老夫可有三分佩服了。」韋小寶笑道:「三分佩服,未免太多,有他媽的一分半分,不將在下當做沒出息的小叫化、小把戲、小猴兒,也就是了。」那老人又哈哈大笑,道:「韋香主說笑了。」

玄貞道人問道:「老前輩可是威震天南、武林中人稱『鐵背蒼龍』的柳老英雄嗎?」那老人笑道:「不錯,玄貞道長倒還知道老夫賤名。」玄貞心中一凜:「我還沒通名,他已知道我名字,沐家這次可打聽得十分周到。『鐵背蒼龍』柳大洪成名已久,聽說當年沐天波對他也好生敬重。清軍打平雲南,柳大洪出全力救護沐氏遺孤,沐劍聲便是他的親傳弟子,乃沐王府中除沐劍聲之外的第一號人物。」躬身道:「柳老英雄當年怒江誅三霸,騰衝殺清兵,俠名播於天下。江湖上後生小子說起老英雄來,無不敬仰。」

柳大洪道:「嘿嘿,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還說他做甚?」臉色顯得十分歡喜。

沐劍聲道:「師父,你老人家陪韋香主坐。」柳大洪道:「好!」便在韋小寶身旁坐下。這張八仙桌向外一邊空著,上首是韋小寶、柳大洪,左首是李力世、關安基,右首下座是沐劍聲,上座虛位以待。天地會群豪均想:「你沐王府又要請一個什麼厲害人物出來?」只聽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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