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我到派出所的時候,安德烈奧蒂不在,到市中心的法院出庭作證去了。他的搭檔比爾·貝拉米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想看驗屍報告。

「你當時也在,」他說,「一切再明顯不過。根據現場人員說,死亡時間大概是星期六深夜或星期天凌晨。所有的現場證據都支持自慰性窒息導致意外死亡的判定。每件事情——春宮圖片、屍體位置、全身赤裸,一切一切都指向這個結論。當時我們都看到了,斯卡德。」

「我知道。」

「那麼你或許也知道,這件事情最好別鬧開來,否則報紙上會怎麼炒作這個脖子上繞根繩子手淫而亡的案子?而且死者還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去年我們碰過一個案子,死者已婚,而且發現屍體的就是他妻子。都是些體面的人,住在西緣大道的一戶公寓,結婚十五年了!可憐的女人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她就是不明白。她連她老公手淫都不肯相信,更別說手淫時還喜歡勒著自己了。」

「我可以了解那種情形。」

「那你感興趣的是什麼?難道你是保險公司的人,如果法庭裁決客戶是自殺的話,就不能拿到錢?」

「我不做保險業,而且我也懷疑他會有保險。」

「因為我記得曾經有個保險調査員跑來査西緣大道那個紳士,他也保了全額保險,可能有個一百萬吧。」

「保險公司不想付錢?」

「他們已經打算付錢了。自殺不理賠的條款只適用於某個期限,以防止有些人決定自殺才去投保。而那位先生已經投保很久了,所以自殺也沒影響。那麼問題出在哪裡?」他皺皺眉頭,然後眼睛一亮,「啊,對了。還有個意外死亡加倍理賠的條款。我得說這實在不合邏輯,我的意思是,死就是死,管你是心臟病突發還是出車禍,又有什麼兩樣?你老婆的生活費還是要照付,你的孩子讀大學也還是得花相同的學費。我從來就沒搞懂過。」

「保險公司不願意接受意外死亡的說法?」

「答對了。他們說把繩子繞在自己脖子上弔死,要算自殺。那個太太找了個好律師,要保險公司全額理賠。死者是故意吊著自己沒錯,可是他沒打算把自己弄死,這就是意外死亡和自殺的差別。」他笑了起來,好像他自己就是法官,回憶著自己審理過的案子。「不過你不是為保險的事情來的。」

「是啊,而且我很確定他沒有保任何險。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一個有趣的朋友。結果證明他身上的床單比他的老二要長。」

「他想必是個小角色,不是嗎?」

「要看他做過些什麼。光看他的死法,你還能說些什麼呢?搞不好林白 的兒子就是被他綁架撕票的,他卻逍遙法外。」

「我想他還沒老到能犯下那種年代久遠的案子。他以前的生活我略有所知,只是不清楚細節。不過在過去一年中,他沒再喝過酒。」

「你是說他以前是酒鬼?」

「可是他戒酒了。」

「然後呢?」

「我想知道他死的時候有沒有碰酒。」

「那有什麼差別呢?」

「這很難解釋。」

「我有個舅舅以前喝酒喝得很兇,他現在戒掉了,完全變了一個人。」

「有時候會這樣的。」

「你以前簡直不希望自己認得他,現在他可成了個良善公民,定期上教堂,有份正當職業,待人有禮。你的朋友看起來不像喝過酒,而且現場四周也沒發現酒瓶。」

「是沒有,可是他也可能在別處喝過酒,也可能嗑了葯。」

「你是指海洛因一類的?」

「我想有可能。」

「我看不出任何跡象。不過毒品的種類多得超乎你的想像。」

「任何毒品,」我說,「他們會做整套的驗屍吧?」

「一定會的,這是法律規定的。」

「呃,那你拿到驗屍報告後,可以讓我看看嗎?」

「只為了確定他死前有沒有喝酒?」他嘆了口氣,「我瞎猜的。可是又有什麼影響呢?難道有什麼規定,禁止他死前破戒喝酒,不然就不讓他葬在墓園裡某個特定的好地方嗎?」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解釋。」

「試試看。」

「他沒過過什麼好日子,」我說,「死得也不風光。過去一年,他試著一天戒一次酒。剛開始很困難,對他來說一點也不輕鬆,可是他熬過去了。他從不曾有過什麼成就,我只是想知道這件事他做到了沒有。」

「你電話號碼給我,」貝拉米說,「等報告出來了,我會通知的。」

我曾在格林威治村一個戒酒聚會中聽一個澳大利亞人發言。「讓我戒酒的不是我的腦袋,」他說,「我的腦袋只會給我惹麻煩。帶著我戒酒的是我的腳,它們帶我來參加聚會,而我的爛腦袋除了遵命之外別無選擇。我擁有的,是一雙聰明的腳。」

我的腳帶領我去葛洛根開放屋。我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想著埃迪·鄧菲和保拉·赫爾德特克,沒留意自己走到哪兒了,最後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站在第十大道和第五十街的轉角,葛洛根開放屋就在對面。

埃迪曾經穿越馬路以免經過那個地方,而我現在卻穿過馬路要進去。

那兒並不時髦。進門左手邊是個吧台,右邊有幾個暗色木頭的火車座,中間放了幾張桌子。老式的瓷磚地板,天花板是錫的,有些破爛了。

顧客全是男人。兩個老頭坐在前方的火車座,安安靜靜地讓他們的啤酒冒著氣。後頭隔兩個座位是一個穿著滑雪毛衣的年輕人,正在看報紙。房間盡頭的牆上有個射飛鏢的靶子,有個穿T恤戴棒球帽的傢伙自己在玩。

吧台前頭有兩個人坐在電視前面,都沒怎麼專心看熒屏,兩人中間有張空凳子。再裡面一點,酒保正在看一份小型報紙,就是那種告訴你貓王和希特勒其實沒死,以及洋芋片可以治療癌症的小報。

我走到吧台前,一隻腳踏在銅欄杆上。酒保打量了我一眼才走過來。我點了可樂,他又打量了我一眼,藍色的眼珠莫測高深,臉上沒有表情。他有張窄窄的三角臉,很蒼白,像是很久沒曬過太陽似的。

他拿個玻璃杯裝了冰塊;然後把可樂倒進去。我在吧台上放了十元,他收進收銀機,敲了兩下鍵盤,找了我八個一元和兩個兩毛五。我把零錢留在面前的吧台上,喝著我的可樂。

電視上正在播埃爾羅伊·弗林和奧麗薇婭·德·哈維蘭主演的老電影《山達的蹤跡》。弗林扮演傑伯·斯圖爾特,當時年輕得不像話的前總統羅納德·里根飾演喬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電影是黑白的,中間穿插著彩色的廣告。

我喝著可樂,看著電影。播廣告時,我轉身看看後頭射飛鏢的那個傢伙。他腳尖抵著線,身體前傾得很厲害,我一直想著他會失去平衡,但顯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飛鏢也都射中了靶子。

我進去大概二十分鐘後,一個穿著工作服的黑人進來,問德威特·柯林頓高中在哪兒。酒保說他不知道。這不太可能。我可以告訴他,不過我沒吭聲。周圍也沒人說話。

「應該是在這附近,」那個人說,「我有個快遞要送去,客戶給的地址不對。既然進來了我就喝杯啤酒。」

「啤酒筒的機器出故障了,只壓得出泡沫。」

「瓶裝啤酒也行。」

「我們只有桶裝的。」

「坐火車座那傢伙在喝瓶裝啤酒。」

「那一定是他自己帶來的。」

意思很明白了。「好吧,去他們的。」那個司機說,「我還以為這裡是斯托克酒吧那種花哨地方,你們對顧客一定很挑。」他狠狠瞪了酒保一眼,酒保也看著他,照樣面無表情。然後那個黑人轉身低垂著頭快步走出去,門在他身後盪回去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射飛鏢的人晃過來,酒保壓了一品脫的桶裝啤酒給他,又黑又濃的健力士,上頭浮著厚厚的泡沫。他說:「謝啦,湯姆。」他喝了一大口,然後用袖子擦掉嘴邊的泡沫。「操他媽黑鬼,」他說,「硬要闖進不歡迎他們的地方。」

酒保沒搭腔,只管收錢找錢。射飛鏢的人又喝了一大口,然後又用袖子擦嘴。他的T恤上印著一家叫農家小子酒館的廣告,在布朗克斯區福德漢姆路。他的棒球帽子上則是老密爾瓦基啤酒的廣告。

他朝著我說:「要不要射飛鏢,不賭錢,這個我太拿手了,只是打發時間而已。」

「我根本不會玩。」

「只要想辦法把飛鏢射中靶子就行。」

「我可能會射中那條魚。」飛鏢靶上方掛著一條魚,旁邊還有個鹿頭。吧台後方還有另外一條比較大的魚,是那種嘴巴很長的,不是旗魚就是馬林魚。

「反正打發時間嘛。」他說。

我已經記不起上回射飛鏢是什麼時候了,反正我從來就沒射好過,再練也沒用。我們玩了起來,儘管他故意表現得很糟,還是沒能讓我看起來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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