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來的警察名叫安德烈奧蒂。他的搭檔是個不太黑的黑人巡警,待在樓下問薇拉話。安德烈奧蒂身材壯得像只熊,一頭蓬鬆的黑髮,兩道濃密的眉毛。他跟著我到三樓去埃迪的公寓。他說:「你自己也當過警察,所以想必你都按著程序來。你沒有碰過任何東西、或改變過任何東西的位置吧?」

「沒有。」

「他是你的朋友,可一直沒露面。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約好了嗎?」

「我以為昨天會碰到他。」

「是啊。呃,他當然是沒辦法去了。法醫會確定死亡時間,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他死亡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了。我才不管那些小冊子上有什麼規定,我要開窗子。你去把廚房的窗子也打開吧?」

我照辦了,也順便打開客廳的窗子。我回來後,他說:「他沒出現,然後呢?你打電話給他?」

「他沒有電話。」

「那這是什麼?」那是床邊一個權充床頭櫃的柳橙木箱,上頭有個黑色的轉盤撥號型電話機。我說電話是不通的。

「真的?」他拿起話筒湊到耳朵上然後又放回去。「原來如此,是沒接上線還是別的原因?不,這電話應該沒壞才對。」

「被停機好一陣子了。」

「他搞什麼鬼,把電話機當藝術品收藏?狗屎,我不應該碰的,任何人都不應該破壞現場。我們馬上要把這個地方封鎖,現在看起來情況很明顯,你不覺得嗎?」

「看起來是這樣。」

「我以前見過幾次。高中、大學那種年紀的孩子們。我第一次看到時,心想,狗屎,這樣根本不可能自殺成功,因為我們碰上的那個孩子,是在他自己的衣櫃里被發現的。你能想像嗎?他就坐在一個倒著放的牛奶箱上頭,那種塑料牛奶箱,脖子上套著打了結的床單,然後纏在衣櫃橫杆上。你想用這種方法弔死自己的話,其實不可能。因為只要站起來,就會把加在繩子上或床單上的重量移轉掉。就算身體的重量真的能把繩子拉緊從而迅速把自己絞死,也會先把整根杆子拉垮。

「所以我打算排除自殺的可能,猜想是有人把那個小鬼勒死想布置成自殺,但破綻百出。我當時的搭檔給了我一些提示。他指出的第一點是那個小鬼是光著身子的,他告訴我,那是『自慰性窒息』。

「我以前沒聽過這個詞兒,那是一種手淫的新招數。把自己弄得半窒息呼吸困難,藉此刺激快感。可是要是一個不對,就會像這個可憐小王蛋一樣,成了一塊死肉。你的家人發現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副德行,雙眼凸出,手裡握著你的小雞雞。」

他搖搖頭。「他是你的朋友,」他說,「可是我敢說你沒見過他這副慘相。」

「是沒見過。」

「不會有人知道的。那些高中的孩子們常常互相學來學去,要是成年人,去他的吧。你能想像一個成年人告訴別人,『嘿,我發現一個很棒的自慰奇招』嗎?所以你發現了就會大吃一驚,以為他不過是心臟病突發之類的,是吧?」

「我只不過是合理地擔心有些事情不對勁。」

「管理員用她的備用鑰匙開了門,門是鎖著的?」

「上了兩道鎖,彈簧鎖和閂鎖。」

「所有窗子也都關著的?你要問我的話,我是覺得看起來相當明顯了。他有什麼可以通知的家人嗎?」

「他的父母親都死了,就算有其他家人,他也沒提過。」

「寂寞的人死得寂寞,真夠傷心的了。看看他多瘦,可憐的小王八蛋。」

到了起居室,他說,「你願意正式認屍嗎?既然聯絡不到他的親人,我們必須找個人指認他。」

「他是埃迪·鄧菲。」

「好,」他說,「這樣就夠了。」

薇拉·羅西特住1B,在公寓後方,設計就跟埃迪一樣,但因為是在整棟樓的東側,所以每樣東西的配置都是相反的。不過因為重新裝潢過了,所以她的廚房裡沒有浴缸,可是靠卧室旁邊的小浴室里,有個兩尺平方大的淋浴棚。

她坐在廚房裡一張錫桌面的餐桌上,問我要不要喝點什麼,我說我想喝杯咖啡。

「我只有速溶的,」她說,「而且是無咖啡因的。你真的不要改喝啤酒嗎?」

「無咖啡因速溶咖啡就好。」

「我想我需要一點東西來讓自己振作一點,看看我抖得多厲害。」她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下,就算真抖了也看不出來。她從水槽上方的碗碟櫥拿出一瓶二百毫升小瓶裝的提區爾牌蘇格蘭威士忌,往一個塑料的透明果凍杯里倒了大約兩盎司,她把杯子和酒瓶擺在面前餐桌上,坐下來,拿起杯子,眼睛盯著,一口喝掉一半,接著就咳了起來。她全身戰慄著,然後重重嘆了口氣。

「這樣好多了。」她說。

我相信。

燒水的壺發出笛音,她過去幫我沖那杯根本不算咖啡的咖啡。我攪了攪,把湯匙留在杯子里,據說這樣咖啡會冷得比較快,其實我很懷疑這種說法。

她說:「我連奶精都沒有。」

「我喝黑咖啡。」

「不過倒是有糖。」

「我不加糖。」

「因為你不想破壞速溶無咖啡因咖啡的真正香味。」

「差不多就這個意思吧。」

她把剩下的威士忌喝光,然後說:「你一聞到那味道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所以你知道會發現屍體。」

「那種味道你不會忘掉的。」

「我也不指望自己能忘掉。我猜你當警察的時候,一定常常走進這種公寓。」

「如果你指的是裡頭有屍體的公寓,那沒錯,恐怕我是見多了。」

「我想你已經習慣了。」

「我不知道這種事情會不會習慣,通常你會慢慢學著去掩飾自己的感情,不讓別人也不讓自己發現。」

「有意思。那你又是怎麼應付這種事情呢?」

「唔,喝酒很有用。」

「你確定你不想——」

「是,我很確定。除了刻意不讓自己有任何感覺之外,你還能怎樣呢?有些警察對這種事很生氣,或者會對死亡表現得很輕蔑。他們搬運屍體下樓時,幾乎是拖著走,屍體就在一級一級階梯上撞來撞去。要是你是屍袋裡頭那傢伙的朋友,你當然不希望有這種事情。可是對那些警察或殯儀館的人來說。那是把屍體非人性化的一種方式。如果你就像是處理垃圾一樣,那麼你就不會太苦惱,或者也不會想到這種事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天哪。」她說著又在杯子里倒了點威士忌,臉上帶著痴痴的笑容。她蓋上瓶蓋,拿起酒杯。

「你當過幾年警察,馬修?」

「好幾年。」

「你現在的職業呢?要退休也太年輕了。」

「算是私人偵探吧。」

「算是?」

「我沒有行業執照,沒有辦公室,沒在商用電話簿上頭登記。到目前為止,生意也接得不多,不過時不時會有人要我幫他們處理一些事情。」

「你也都能處理。」

「只要我辦得到。現在我在替一個印第安納州的人工作,他女兒來紐約當演員,曾住在離這兒幾個街區的一棟套房公寓,兩個月前失蹤了。」

「她怎麼了?」

「這就是我應該去查出來的。我現在所得到的資料,不會比剛接這樁案子的時候多。」

「這就是你想見埃迪·鄧菲的原因?他跟她交往過嗎?」

「不,他們兩個人沒關係。」

「唔,告訴你我的理論,這個念頭剛剛才閃過我的腦子。他可能曾找她去拍那些雜誌的照片,然後你聽說她演過那種以暴力死亡高潮為收場的色情片,想來這兒査出點什麼。會不會是這樣?」

「暴力死亡高潮為收場的色情片?或許吧,我聽說過這玩意兒。我唯一看過的那一次,很明盒是在演戲,假得很。」

「你看過真正的這類片子嗎?有人找你去看過嗎?」

「我沒有理由老看。」

「好奇不就構成一個理由嗎?」

「我不認為。我想我對這種影片沒那麼大的好奇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想,或許看了會希望自己沒看過,也或許沒看卻希望自己看過。她叫什麼名字?」

「那個失蹤的女孩?保拉·赫爾德特克。」

「她和埃迪·鄧菲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嗎?」我說沒有。「那你為什麼想見他?」

「我們是朋友。」

「老朋友?」

「最近才認識的。」

「你們兩個都做些什麼,一起去逛街買雜誌?抱歉,這樣說對死者太不敬了。可憐的傢伙死了。他是你的朋友,而他死掉了。可是你們兩個不像真的是朋友。」

「警察和罪犯往往也會有很多共同點。」

「他是罪犯?」

「曾經是。他混過一小段時間。在大街上成長的人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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