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對那個打電話來的神秘客人太不客氣了。他什麼都沒有,可是我又有什麼呢?

吃過早餐後,我提醒自己,我不曾真的希望發現些什麼。保拉·赫爾德特克已經放棄女演員和女招待的身份,然後她又放棄了弗洛倫斯·埃德琳那兒的住處,也放棄了女兒的角色。現在她或許在某個地方安定下來,有了新生活,她想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也或者她已經死了,那麼我也幫不什麼忙了。

我想去看場電影,可是最後我花了一整天去找些戲劇經紀人,拿同樣的老問題問他們,把照片發出去。他們沒有一個記得保拉的名字或她的臉。「她可能只是去參加過選角甄試,」其中一個經紀人告訴我,「他們有些人希望馬上找到經紀人;有些則到處參加面試,希望能給經紀人留下印象。」

「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最好的方法?有個叔叔伯伯在演藝圈,就是最好的方法。」

我跟經紀人談煩了,就又到套房公寓碰運氣。我按了弗洛倫斯·埃德琳的門鈴,她點個頭讓我進去。「我應該開始收你房租才對,」她說:「你在這兒的時間比我某些房客還多。」

「我還剩幾個人得見見。」

「你愛待多久待多久,反正沒有人抱怨。既然他們不介意,我當然也不會。」

我沒見過的房客中,只有一個來應門。她是五月搬進來的,完全不認識保拉,赫爾德特克。「我希望能幫得上忙,」她說,「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她眼熟。我對門的鄰居跟我說你找她談過,這個女孩失蹤了還是怎麼了嗎?」

「看起來是這樣。」

她聳聳肩,「真希望能幫得上忙。」

我第一次戒酒時,開始跟一個叫簡·基恩的女子交往。戒酒前我就認得她,不過她參加戒酒聚會之後,我們就沒再碰過面,等到我也參加戒酒聚會之後,兩人才又開始聯絡。

她是個雕塑家,住在利斯本納德街的一個倉庫式住宅,兼作工作室,就在卡納爾路南邊的翠貝卡區。我們開始常在一起,一星期有三四個晚上會見面,偶爾白天也見。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去戒酒聚會,不過我們也一起做別的事情。我們會出去吃晚餐,或者她給我做飯。她喜歡去畫廊,就在蘇荷區或東村那一帶。我以前很少做這類事情,現在我發現自己挺喜歡的,以前每次去畫廊這類地方我總是有點不自在,站在一幅畫或一件雕塑作品前面,老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而她教我,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

我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勁,我們的關係就像一般正常的男女關係那樣慢慢發展。有一陣子我有一半時間都住在利斯本納德街,我的一些衣服放在她的柜子里,襪子和內衣放在她的梳妝台抽屜。我們曾興緻勃勃地一再討論,保留我旅社的房間是不是聰明之舉。既然我很少在那兒,那樣不是很浪費租金嗎?另一方面,或許把那兒拿來當辦公室接待客戶也不錯吧?

我想,曾經有一度,我覺得應該放棄我在旅社的房間,開始分攤那個「倉庫」的費用。而且也曾經有一度,我們差點就要談到承諾和永遠,以及,我想,婚姻。

可是當時我們沒有談,後來也一直沒談,時機對的時候沒做,以後也就不可能了。我們很自然地開始逐漸疏遠,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隨著心情和沉默漸漸減少,也更常各居一方了。我們決定——說實話我不記得是誰提議的——我們應該去見其他朋友。我們照做了,卻發現這讓彼此更難過。最後,在完全沒有戲劇化場面的情況下,我很有禮貌地把以前跟她借的幾本畫冊歸還,取回我留在她那兒的最後一點衣服,搭了計程車回上城。一切就是這樣。

這件事結束後過了很久,才讓我覺得不再痛苦,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常常覺得寂寞,而且感到迷失。幾年前我婚姻破裂時沒那麼難過,不過當然那時候我喝酒,所以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於是我常常去參加戒酒的聚會,有時候我談談參加聚會的感覺,有時候不談。和簡分手後,我曾短暫地嘗試和其他人約會,可是我好像無心於此。現在我開始思考,這是我開始再去交往其他女人的時候了。我有這個念頭,可是卻一直沒有行動。

到西區的那棟套房公寓挨家挨戶敲門,然後跟那些單身姑娘談話,造成了一種奇異的暈眩。她們大部分比我年輕一些,不過不是全部。在那類訪談中,我似乎也有機會順便調調情。以前當警察的時候我就明白這一點,而且也因此結了一次婚。有時候,無休無止地詢問關於失蹤的保拉·赫爾德特克的事情,我會很怕對我所詢問的女子造成強烈的吸引力。有時候我自己也感覺到了雙方都很有感覺,那種吸引力是相互的。我想像著我們倆激情的纏綿,從門口移到床上。

不過我永遠無法讓自己踏出下一步。我一察覺到雙方心意相通,就離開那棟公寓。跟六個十個或十幾個人談過之後,我的心情更灰暗,覺得非常孤單。

此時我只需要講講話,就可以走出那種心情。於是我回到我的房間,坐在電視機前面,等著戒酒聚會時間的到來。

那天晚上在聖保羅聚會,發言人是一個來自奧佐恩公園的家庭主婦。她告訴我們,以前她丈夫的龐帝克車一開出院子,她就開始喝第一杯酒。她把伏特加藏在水槽底下,裝在一個烤爐清潔劑的空瓶里。「我第一次講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她說,「一個女人說:『喔,我的天啊,你會拿錯瓶子,把烤爐清潔劑喝下去的。』『親愛的,』我告訴她,『別傻了,你會嗎?根本沒有讓我抓錯的瓶子,因為我的水槽底下沒有烤爐清潔劑。我住在那棟房子里十三年了,從來沒有清過烤爐。』總之,」她說,「這就是我的喝酒經驗。」

不同的聚會有不同的形式。在聖保羅,聚會進行一個半小時,星期五晚上的聚會是進階聚會,以戒酒協會的十二個復原課程為中心。這回的聚會是第五階段,不過我不記得發言人根據主題講了些什麼內容,也不記得輪到自己時,我又說了些什麼聰明的話。

到了十點,我們站起來念主禱文,除了一個叫卡洛爾的女人,她說她不想跟大家一起祈禱。最後我摺起椅子堆在集中的地方,把咖啡杯扔進垃圾桶,拿著煙灰缸走到會議室前面,和幾個傢伙聊天。埃迪·鄧菲喊我名字的時候,我轉過頭來。「喔,哈羅,」我說,「我剛才沒看到你。」

「我遲到了幾分鐘,就坐在後頭。我喜歡你剛才的發言。」

「謝謝。」我說,邊奇怪我剛剛說了些什麼。他問我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我說我們幾個正打算去火焰餐廳,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我們沿著第九大道往南走過一個街區,和其他六七個人在店裡角落找了一張大餐桌。我要了三明治、薯條和咖啡。聊天內容大半是政治。離選舉不到兩個月了,大家談著每隔四年人人都會說的那些話。真是可恥,居然沒有更有趣的人可以選。我的話不多,我對政治的興趣一向不大。我們同桌有個名叫海倫的女子,她戒酒的時間大概跟我一樣久,我忽然有個念頭,想找她約會。我偷偷觀察她,默默地收集資料。她的笑聲刺耳,她需要去矯正一下牙齒了,而且每個出自她口中的句子都夾著一個「你知道」。等到她吃完她的漢堡,我們的羅曼史也就胎死腹中了。說真的,這個方法真不錯。你可以像把野火一樣迅速看透一個女人,而她根本不知道。

十一點過了沒多久,我在咖啡碟旁邊放了幾枚硬幣,跟大家說再見,然後拿著我的賬單走向櫃檯。埃迪也和我一起站了起來,付了他的賬跟著我走出去。我幾乎忘了他也在,他在席間說的話比我還少。

他說:「美麗的夜色,不是嗎?這樣的空氣讓你想多吸幾口。你有空嗎?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好啊。」

「我稍早的時候給你打過電話,打到旅社。」

「什麼時候?」

「不知道,下午,大概三點吧。」

「我沒接到留話。」

「噢,我沒留話。沒什麼重要的事,而且反正你也沒辦法回電給我。」

「對了,你沒有電話。」

「呃,我有電話。就放在床頭桌上,唯一的問題只是被停了。反正我只是想消磨白天的時間罷了。你在做些什麼?還繼續找那個女孩嗎?」

「反正就是那些老程序。」

「沒碰上好運氣?」

「到目前為止沒有。」

「噢,或許你會走運的。」他掏出一根煙,在大拇指指甲上敲實了。「剛剛他們在那兒談什麼?」他說,「政治?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你會去投票嗎,馬修?」

「不知道。」

「真搞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想當總統。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從來沒去投過票。等一下,我剛剛說了謊。想知道我投給誰嗎?艾貝·比姆。」

「好多年前了。」

「讓我想想,我記得是哪一年。是七三年。你還記得他嗎?他是個小個子,競選市長,選上了。你還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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