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那個女孩名叫保拉·赫爾德特克,我並不真指望能找到她。我曾打算照實告訴她父親,不過別人沒有心理準備聽到的話很難說出口。

沃倫·赫爾德特克有個大大的方下巴和一張大臉,一頭像鋼絲一樣的胡蘿蔔色濃髮已經泛灰。他是印第安那州曼西市的速霸陸車商,我可以想像他自己當電視廣告的主角,指著一堆汽車,面向鏡頭告訴人們,在赫爾德特克的店裡買速霸陸最划算。

保拉在赫爾德特克家六個孩子中排行老四,畢業於曼西市當地的鮑爾州立大學。「大衛·萊特曼 以前也念過那個學校,」赫爾德特克告訴我,「你大概聽說過吧,當然那是在保拉之前好久的事情了。」

她主修戲劇藝術,一畢業就去紐約了。「要走戲劇這條路,在曼西或這個州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有前途,」他告訴我,「你得去紐約或加州。可是我不知道,就算她不是想當演員想瘋了,我想她也還是會走的。她有那種逃走的衝動。她的兩個姐姐都嫁給外鄉人,可是兩個人的丈夫都決定搬到曼西來。她哥哥戈東和我一起做汽車生意。我還有一兒一女還在念書,誰也不敢說他們以後會跑到哪兒,不過我猜想他們還是會住在這附近。可是保拉,她有流浪癖,她能留在本地念完大學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她在紐約進修表演課程,當女招待,住在西五十街,此外她不斷參加各種選角面試。她曾在第二大道一個商店的店前廣場參與《城市另一邊》的展示演出,還在西格林威治村一出叫《親密好友》的台詞排演會裡串過一角。他把一些演出的戲單拿給我,還指著演員表下頭她的名字和簡單的介紹給我看。

「她演戲沒有酬勞,」他說,「拿不到的,你知道,剛起步都是這樣。那些戲是讓你有機會表演,讓某些人認識你——經紀人、選角指導、導演。你以前聽說那些演員的高片酬,哪個人演一部電影拿五百萬片酬之類的,不過大部分演員很多年都只賺一點錢,甚至拿不到錢。」

「我了解。」

「我們想去看她演的戲,她媽媽和我。不是念台詞那出,那隻不過是一群演員站在台上照劇本念念台詞,聽起來沒什麼意思,不過如果保拉希望我們去,我們也會去。但是她連那場展示演出都不希望我們去看,她說那齣戲不怎麼樣,而且反正她只是演個小角色。她說我們應該等到她演一出像樣點的戲時再去看。」

她最後一次打電話回家是在六月底,聽起來她還不錯。她說可能會出城去避暑,可是沒有談到細節。過了兩星期沒接到她的消息,他們就開始打電話給她,不斷在她的電話答錄機里留話。

「她很少在家,她曾說她的房間又小又黑又喪氣,所以她很少待在那兒。前幾天去看過之後,我了解為什麼了。其實我沒去那個房間,只是看過那棟建築和樓下前廳,可是我可以了解。在紐約花一大筆錢住的房子,換成別的地方早就該拆掉了。」

就因為她難得在家,所以他們平常很少打電話給她,而是有一套暗號系統。她每隔兩三周會在星期天打叫人的 長途電話回家,說要找她自己。他們會告訴接線生說保拉·赫爾德特克不在家,然後他們再給她打長途電話。

「這也沒有佔到電話公司什麼便宜,」他說,「因為打叫號電話回家的電話費是一樣的,可是採取這個暗號的話,電話費由我們付而不是她付,她就不會急著掛電話,所以實際上電話公司還可以多收點錢。」

可是她沒打電話,也沒有回覆答錄機里的留話。到了七月底,赫爾德特克和他妻子還有小女兒開著一輛速霸陸,北上到達科塔旅行一星期,在牧場騎馬,還去惡地國家公園和拉什莫爾山看了四個總統的岩石頭像。回家時是八月中,他們打電話給保拉,這回沒答錄機了,而是一個錄音通知他們這個電話號碼暫停使用。

「如果她出門避暑,」他說,「有可能會為了省錢而停掉電話。可是她會不通知任何人就走嗎?這不像她。她可能會一時興起去做什麼事,可是她會跟你保持聯絡,讓你知道她的情況。她很有責任感。」

不過也不盡然,她並不是凡事可靠。她從鮑爾州大畢業後的三年,偶爾也會超過兩三個星期沒打電話回家。所以她可能是去哪兒避暑,玩得忘了該跟家裡聯絡;也可能她試著打電話回家時,她的父母正騎在馬上,或者正在風穴國家公園徒步。

「十天前是她母親的生日,」沃倫·赫爾德特克說,「她也沒打電話回家。」

「這種事她絕對不會忘記嗎?」

「從來不會。也許她會忘記,沒打電話回家。但如果是這樣,她第二天就會打。」

他不知該怎麼辦。他打電話到紐約跟警方聯絡,卻沒有任何結果,其實也猜得到會是這樣。於是他跑去找一個全國性偵探社的在曼西市的分社,他們的紐約辦公室派了一個調査員去她最後一個住所,確定她已經不住在那兒了。如果他肯再付一大筆錢,那個偵探社很樂意再繼續追查。

「我心想,他們拿我的錢做了些什麼事?去她住過的地方,知道她已經不住在那兒?這些事我自己也可以做。所以我就搭飛機趕過來。」

他去過保拉以前住的那棟套房出租公寓。她在七月初就已經搬走了,沒留下轉信的地址。電話公司拒絕告訴他任何新消息,而且問題是電話也早就被停掉了。他去她曾工作的那家餐廳,發現她早在四月就已經不幹了。

「說不定她跟我們提過這件事,」他說,「她到紐約之後,至少換過六七個工作,我不知道她每次換工作是不是都告訴過我們。她會因為小費太少,或者跟同事合不來,或者因為老闆不讓她請假去參加選角面試而換工作。所以她辭掉最後一個工作可能就去別的地方了,只是沒告訴我們,或者她告訴過我們,我們忘記了。」

他想不出自己還能怎麼辦,於是就去找警察。得到的回答是,第一,這並不在警察的工作範圍內,她顯然沒有通知父母搬家的事,但她是個成年人,她有法定權利這麼做。警方的人也告訴他,他耽擱得太久了,她已經失蹤將近三個月,即使原來有任何線索,現在也都已經很難追査了。

負責的警官告訴他,如果他想繼續追查,最好去找私人偵探。照規定警方不能建議任何特定的偵探,不過,那個警官說,或許他把自己要是碰到這種事情會怎麼處理的方式告訴他也沒關係。有個傢伙叫斯卡德,事實上,他以前當過警察,他住的地方剛好離赫爾德特克先生的女兒以前的住所很近,而且——

「那個警官是誰?」

「他叫德金。」

「約瑟夫·德金,」我說,「他人很好。」

「我喜歡他。」

「是啊,他不錯。」我說。我們坐在西五十七街的一家咖啡店,隔著幾個門面就是我住的旅社。我們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所以我們就進去喝了點咖啡。我已經續杯了,赫爾德特克面前擺的還是第一杯。

「赫爾德特克先生,」我說,「我不確定我能符合你的需要。」

「德金說一」

「我知道他說些什麼。事情是這樣的,你找以前用過的那家偵探社,就是在曼西市有分社的那家,可能會得到更好的服務。他們會多派幾個人手來調査這個案子,而且他們的調査報告會比我更清楚。」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做得更好?」

我想了想。「不,」我說,「不過或許他們會讓事情看起來是如此。有一點,他們會提供給你詳細的報告,把他們做的每件事、跟哪些人談過、發現了些什麼都告訴你。他們會記下詳細的費用,把他們花在這個案子上頭的每個小時都列入賬單。」我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回托碟里,身子前傾。「赫爾德特克先生,我是個相當不錯的偵探,但我一點也不照章行事。你想要一個本州發給的偵探執照,我沒有,也從沒想過要花腦筋去申請一張。我不會詳細列出我的費用,不會記錄我花了多少個小時,也不會提供詳細的報告。同時我也沒有辦公室,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坐在這裡喝咖啡。我真正有的,就是這幾年所累積的一些當偵探的直覺和能力,我不確定你想僱用這樣的人。」

「德金沒告訴我你沒有執照。」

「其實他可以講的,這又不是秘密。」

「你想他為什麼會推薦你?」

我一定是遲疑了一下,或許我不是很想接這個工作吧,「部分原因是他希望我給他介紹費。」我說。

赫爾德特克的臉色一暗。「他也沒提到這個。」他說。

「我不意外。」

「這樣很沒職業道德,」他說,「不是嗎?」

「沒錯,不過他向你推薦人選已經不太符合職業道德了。而且雖然我會給他一點傭金,但除非他覺得我是適合你僱用的人選,否則他也不會這麼乾的。他或許覺得我對你有好處,而且不會跟你耍花招坑你。」

「你是嗎?」

我點點頭,「不耍花招的一部分,就是事先告訴你,你很可能會浪費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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