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棒天早上,我八點半進到辦公室,立刻就被琴蜜、曼莎、菲爾和若柏團團圍住。看到我沒事,他們全都鬆了一口氣,詢問我被洪水困在電梯里、以及後來如何脫身的經驗。

「我設法在手機沒電之前,打電話給一個朋友,」我解釋。「他來了……嗯,之後一切就沒事。」

「是康先生,對不對?」若柏問。「戴維告訴我的。」

「我們的房客康先生?」琴蜜問道,我怯怯的點頭令她咧嘴一笑。

凡妮來到我的小棒間,一臉關切。「海芬,你還好嗎?雷凱莉打電話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我了。」

「我沒事,」我說。「跟平常一樣準備工作了。」

她哈哈大笑。或許只有我聽得出她笑聲中隱含的嘲弄。「你真是敬業,海芬。很好。」

「對了,」琴蜜告訴我,「我們今天早上接到六通電話,都在問你是不是電梯里的女子。我覺得本地的媒體想從崔家的角度來大幅報導,所以就裝傻說據我所知,那不是你。」

「謝謝你,」我察覺凡妮的眼睛微微瞇起。無論我有多不喜歡姓崔,她都比我更厭惡。

「好了,大家聽著,」凡妮說,「回去工作吧。」她等到別人都離開我的隔間後,才愉快地說:「海芬,到我辦公室來,我們喝個咖啡討論你昨天跟凱莉開的會。」

「凡妮,對不起,但我沒辦法把開會討論過的每一點都記得很清楚。」

「紀錄在計算機里,不是嗎?」

「我的計算機沒了,」我抱歉地說。「沈在水裡。」

凡妮嘆氣。「噢,海芬。但願你對公司的財物更小心一點。」

「對不起,但我救不了它。水一直升高,而且——」

「那就查看筆記吧。你有做筆記吧?」

「有,但放在公文包里……包包里的每樣東西都爛了。我會打電話給凱莉,儘力重現昨天開會的內容,但——」

「老實說,海芬,你就沒法把公文包舉起來嗎?」她略帶責備地看著我。「你非得驚慌失措、把每樣東西都扔掉嗎?」

「凡妮,」我謹慎地說,「滲進電梯里的水不只是地板上的小水窪而已。」她顯然不明白當時的狀況,但你萬萬不可告訴凡妮她對事情不了解。

她翻翻眼睛,露出微笑,好像我是捏造故事的小孩。「你這麼會演戲,其實情況到底如何太難講了。」

「嘿。」一個圓潤輕鬆的聲音插進來。傑克。他來到小棒間,凡妮轉身面向他。她纖細的手指優雅地將一束完美的淺色髮絲塞在耳後。「你好,傑克。」

「你也好。」他進來,把我端詳個徹底,然後伸手將我拉入懷裡,很快地抱一下。我有點僵住。「對,我才不管你不喜歡被人碰觸,」傑克說,繼續抱著我。「你昨晚把我嚇死了?我幾分鐘之前去過你的公寓,但沒人應門。你來這裡做什麼?」

「工作啊,」我露出歪斜的笑容。

「今天不要。你今天休假。」

「我不需要休假,」我抗議,意識到凡妮冷硬的視線。

傑克終於放開我。「要,你要休假。放輕鬆,小睡一下。然後一定要打電話給蓋奇、喬伊、爸爸,還有托德……他們全都想跟你說話。大家不敢打去你家,怕你在睡覺。」

我扮個鬼臉。「我得把整個故事重複四次?」

「恐怕是。」

「傑克,」凡妮甜甜地打岔,「我覺得沒必要叫海芬休息,我們會好好照顧她。而且這可能有助於讓她不去回想被困在電梯里的災難。」

傑克表情怪異地看她一眼。「那不只是被困在電梯里,」他告訴她。「我妹妹像被困在餌料罐里的小魚。我跟昨晚拉她出來的人談過。他說電梯內部幾乎已經淹滿了,而且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換作其它女人,有沒有辦法像海芬處理得這麼好。」

翰迪那樣形容我?我既高興又受寵若驚……我也著迷地看著凡妮的臉幾不可見地迅速扭曲了一下。

「嗯,那你今天當然要休息,」她宣稱,並且一手攬住我的肩,讓我嚇一跳。「我完全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海芬。你該告訴我的。」她熱情地捏了我一把。她那昂貴香水的辛辣氣味和手臂搭在我身上的感覺,讓我起雞皮疙瘩。「可憐的小東西,回家休息吧。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謝謝,沒有,」我一點一滴地抽身。「真的,我沒事,而且我想留下來。」

傑克疼愛地看我一眼。「去吧,甜心。你今天休假。」

「我有一大堆工作,」我告訴他。

「我不管。可以明天再做。對吧,凡妮?」

「對,」她開心地說。「相信我,要幫海芬代班一點也不難。」她拍拍我的背。「保重啊,小可愛。有什麼需要就打電話給我。」

她離開時,高跟鞋在辦公室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尖印子。

「我真的應該留下來,」我告訴傑克。

他露出倔強的表情。「去看看爸爸,」他說。「他想見你。你們兩個偶爾像文明人一樣談談話又何妨?」

我嘆息著拿起皮包。「當然。我過去這一、兩天還不夠刺激就是了。」

傑克的手插在口袋裡,瞇起眼睛注視我。他把聲音放低。「嘿……康翰迪昨晚有沒有對你採取行動?」

「你是以哥哥、還是以朋友的立場在問?」

他不得不想了想。「朋友吧,我猜。」

「好吧。」我用輕到不行的耳語說下去。「我對他出手,而他拒絕我。他說他不想占我便宜。」

傑克眨眨眼。「真想不到。」

「他對這件事真的很專制,」我暴躁起來。「整個就是『我是男人,我才不會受你的態度左右。』」

「海芬,他是德州人。我們不是以感性和圓滑出名的。你若想要那樣的男人,就去找個都會型男吧。我聽說奧斯汀市那種男人很多。」

氣歸氣,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來。「我很懷疑你知道什麼叫都會型男,傑克。」

「我自知不是那種人就夠了。」他微笑著坐上我辦公桌的一角。「海芬,大家都知道我對康翰迪素無好感。但這件事上,我必須贊同他的作法。他做了正確的決定。」

「你怎麼可以替他辯護?」

他黑色的眸子閃閃發亮。「女人啊,」他說。「男人對你們主動時,你們不高興,而男人不主動,你們卻更生氣。我發誓,男人說不過你們。」

有些男人對女兒很偏心。我爸不是那種人。假使我們能多相處一些,也許爸爸和我會有共同的觀點,但他總是太忙、事情太多。我爸把撫養女兒的責任讓給母親獨自掌控,而無論她如何削磨,就是沒辦法把方樁打進圓孔里。

母親試圖要我做個乖女兒,使得我態度更加惡劣。在她眼中毫無女人味的東西:我的彈弓、玩具槍、牛仔與印地安人塑料玩具組、喬伊給我的巡警玩具,要不是消失不見,就是轉送出去。「你不想要那些東西,」她在我抱怨時說道。「那些東西不適合小女孩。」

母親的兩個姊妹對她的困難很同情,因為她顯然拿我沒辦法。但我覺得她們為此暗自得意。盡避丈夫買不起河橡圖的豪宅,但她們有辦法製造出像凱琳、潔希和素姍這般完美的小淑女。似乎擁有世間一切的母親,卻對我一籌莫展。

我向來知道,要是母親還在世,我絕對無法上韋斯利學院。她非常堅決地反對女性主義,我並不認為她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傳統價值觀對她這個有錢人的妻子很適用,也可能是因為她相信女人永遠無法改變世事的秩序,和男人的本性,而她可不會拿自己的頭去撞牆。她那一代的許多女性都相信容忍性別歧視是種美德。

不管理由為何,母親和我顯然是有差異的。她的死讓我得以擁有自己的信念、去上我想上的大學,這讓我很內疚。爸爸對這一點當然不太高興,可是他太哀慟,不想為此與我爭執。而且把我送離德州,他可能也鬆了口氣。

我在往河橡園的路上打電話給爸爸,確定他在家。既然我的車被停車場的洪水徹底給毀了,我是開租來的車。管家西麗在前門迎接我。就我記憶所及,她一直為崔家服務。連在我小時候,她看起來就很老了,臉上一道道皺紋深得可以塞一角錢的硬幣進去。

西麗朝廚房去時,我去見爸爸,他悠哉地待在客廳里。那個房間的兩邊入口各有一座落地壁爐,大得足以容納一輛車。我父親在房間一端,輕鬆地坐在客廳沙發上,雙腳蹺起。

從離婚之後,我還沒跟爸爸真正相處過。我們只短暫見過幾次,周圍都有其它人在場。我們兩個似乎都覺得單獨談話所造成的麻煩會比好處更多。

看著父親,我發現他變老了。他的頭髮白多於灰,深如煙草般的膚色也轉淡了,顯示他較少待在戶外。他有種就此安頓的氣質,看起來像個停止奔波勞碌、不再急著忙下一件事的男人。

「嘿,爸。」我傾身親吻他的臉頰,坐在他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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