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尼克。」我覺得血管彷佛結冰了。「你怎會有我的號碼?你想做什麼?」

「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如何。」

他的聲音是如此熟悉。光聽到這聲音,就讓過去這幾個月的時間像一場夢似的蒸發了。要是閉上眼睛,我幾乎要相信自己回到達拉斯的公寓,而他快要下班回家。

於是,我繼續睜著眼睛,彷佛稍微眨一下的後果即是死亡。我瞪著乳白色沙發套的紋理,直到把每一條線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好,」我說。「你呢?」

「不好。」長長的停頓。「仍在努力讓自己相信一切真的結束了。我很想你,瑪莉。」

他聽起來若有所思。他話中的某種意味,引出在我心中滴滴答答滲出的黑暗罪惡感。

「我的名字是海芬,」我說。「我不再回應瑪莉這個稱呼了。」

我以為那會激怒他,但令我大吃一驚的是,他只說:「好,海芬。」

「你為什麼打電話來?」我粗魯地問。「你想要什麼?」

「聊一下而已。」尼克聽來像是認了,有點挖苦。「我們仍獲准聊天吧?」

「大概吧。」

「我想了很久。我想要你明白……我之前絕對不是有意失控的。」

我把電話抓得那麼用力,有點訝異塑料話筒竟然沒有裂開。我相信他。我從不認為尼克有意或有計畫要那樣做。他的成長背景和童年之中,有許多事對他造成傷害。他一定和我一樣,是受害者。

但那不表示他可以推託打傷我的責任。

對於我們所失去的……以及從未擁有過的一切,我滿心懊悔。我覺得不舒服又疲倦。

「你恨我嗎,海芬?」尼克柔聲問。

「不。我恨的是你的行為。」

「我也痛恨自己過去的行為。」他嘆口氣。「我一直在想……假使我們相處的時間多一些,假使我們獲准釐清我們之間的問題,而非由你哥哥從中插手、快速促成離婚……」

「你傷害我,尼克,」我只說得出這句話。

「你也傷了我。你一直對我撒謊,小事也好大事也罷……你總是把我關在心房外。」

「不然要如何應付你?真話會讓你發脾氣。」

「我知道。但要把婚姻經營好,需要兩個人齊心合力。我有一大堆事要煩——被你家人拒絕、工作到累得像條狗才養得起你,而你老是責怪我無法解決你的難題。」

「不,」我抗議。「你可能有責怪你自己,但我從沒有那樣想。」

「你從沒真心跟我在一起,即使是我們上床的時候。我看得出你從來就不投入。無論我怎麼做,你就是不肯像其它女人那樣響應我。我一直希望你會改善。」

懊死,尼克知道我的弱點,知道如何重新喚醒我費儘力氣想克服的自卑惑。尼克了解一些別人不懂我的地方。我們總是因共同的失敗而產生同路人的感覺,那是我們自我認知的一部分,永遠無法抹滅。

「你現在有跟誰約會嗎?」我聽見他問。

「我不方便跟你談論這個。」

「那表示有嘍。是誰?」

「我沒有跟任何人約會,」我說。「我沒有跟任何人上床。信不信隨便你,但這是真的。」說完我立刻看不起自己,竟覺得仍有義務跟他解釋。

「我相信你,」尼克說。「你不問問我嗎?」

「不。我不在乎你是否約會,那與我無關。」

他安靜了片刻。「很高興知道你沒事,海芬。我依然愛著你。」

那句話使得淚水湧上我的眼眶。我很高興他看不到。「請你不要再打電話來,尼克。」

「我依然愛你,」他重複後掛斷電話。

我慢慢地把電話放回座台,故意一頭埋進沙發好把眼淚吸干。我就這樣待著,直到無法呼吸,才抬起頭深深吸一口氣。

「我以為我愛過你,」我大聲地說,縱然尼克不會聽見。

但以前的我不知道愛是什麼。而且我很納悶當你認為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要怎樣確定那真的是愛情。

棒天休斯敦下起雨來。

偶爾遇到旱災時,德州會幹燥到本地人開玩笑說「樹木必須賄賂小狽」的程度。但下雨時,說下就下。休斯敦這座建立在數條河灣之間、近乎全部平坦的城市,有著嚴重的排水問題。下起傾盆大雨時,街頭的雨水會大量聚積,流入排水孔、下水道和河灣,再順著渠道流入墨西哥灣。過去有無數人曾因突然暴漲的洪水而喪命,因為他們在試圖涉水而過時,遇到翻車或連人帶車被沖走。有時候,洪水會造成石油管線或污水管破裂,沖斷橋樑,而且封閉主要道路。

午餐過後,當局發布了防洪戒備,並於稍後改為正式警報。每個人都視此為家常便飯,因為休斯敦的居民很習慣突然暴增的洪水,普遍都知道傍晚下班該避開哪些路段。

那天晚一點的時候,我去水牛塔大廈開會,要討論新的在線維修申報系統。凡妮本來計畫要去開會,但在最後一分鐘改變主意,派我過去。她告訴我這場會議主要是搜集信息,而她有許多比討論軟體更重要的事要處理。「把那個系統的一切都摸清楚,」她告訴我,「明天早上我再問你問題。」我很確定屆時要是有答不出來的問題,我就慘了。所以我決心要把那個軟體程序的每一個小細節都摸透,就差沒把程序的原始碼背起來了。

我鬆了口氣,卻也疑惑凡妮一點兒也沒提起前一晚在哈利斯堡劇院見到我。她也沒問起翰迪。我試著解讀她的心思,但那就像嘗試預測天氣一樣,再努力也無法確定。希望她決定把這個話題當成某件逃過她注意的事就好。

盡避水牛塔大廈離緬因街一八○○號只有幾條街,但因大雨滂沱,我還是開車去。那棟大樓是較古老的摩天樓之一,紅色花崗岩的山形牆讓我想起一九二○年代的建築風格。

我把車停進地下停車場較低的樓層後,檢查手機訊息。看見翰迪打來過,我胃部一緊。我按下按鍵聽他的留言。

「嘿,」他劈頭就說。「我們需要談談昨夜的事。下班後撥個電話給我。」

只有這樣。我又聽了一次留言,心裡但願能取消會議,直接去找他。但開會要不了多久時間,我會儘快開完再打電話給他。

我跟軟體顧問雷凱莉開完會時,六點剛過。原本可能開得更久,不過警衛室打電話來說停車場最底層在淹水。那一層幾乎空了,因為大多數人早已下班,但仍然有一、兩輛車在下頭,車主應該早點把車移開。

「可惡,其中一輛是我的車,」我對凱莉說著,關上筆電並收進公文包。「我最好去看看車子。我明天早上打電話問你最後幾個沒說完的細節,好不好?」

「當然好,」凱莉說。

「你呢?……你也要去停車場嗎?」

「我的車送修,今天沒開來。我丈夫六點半會來接我。但我可以搭電梯陪你一起下去,如果你想要有個伴——」

「不,不必了……」我微笑著拾起公文包。「我沒問題。」

「太好了。那好吧,如果你有任何困難,打電話上來這裡,或者去大廳外的警衛室。」凱莉做個鬼臉。「以這棟舊大樓滲漏的方式來看,你的車可能已經泡水了。」

我哈哈大笑。「我運氣真不好,那是新車。」

白天上班的人大多走了,大樓靜得讓人有點發毛,門全部鎖起,窗戶望去一片漆黑。外頭雷聲隆隆,讓穿著上班套裝的我打個抖。我很高興要回家了。有隻鞋子讓我的腳很不舒服,拉煉在側邊的長褲黏在皮膚上,而且我好餓。最重要的是,我急著想聯絡翰迪,想告訴他我對昨晚的事有多抱歉。而且我打算……做點解釋。

我進入電梯,按下最底層停車場的按鈕。門關上後,電梯平順地下降。但到達底層時,腳下的地板突然怪異地歪了一下,我聽見碰撞和斷裂的聲響,緊接著電梯不動了。燈光、液壓馬達,每樣東西都停止了。身處在完全的黑暗中,我嚇得叫了一聲。更糟的是,我聽見水波持續的拍擊聲,像是有人在電梯里打開水龍頭。

我擔心但未失鎮定,摸索門旁邊的控制板,按下幾個按鈕。沒有動靜。

「對講機,」我大聲地說話,想用自己的聲音讓自己安心。「電梯里總是有對講機的。」我摸到電梯的對講機和按鈕,整組嵌在牆面上。我按住按鈕不放,但沒有回應。

沒有電梯恐懼症算我走運,我保持冷靜,有條有埋地在公文包內尋找手機。某種冰涼的東西掃過我的腳。起初我以為是風,但下一秒就感覺到淺口女鞋濕了,我發現電梯里積水好幾公分高。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掀開,權充作臨時的手電筒,靠發光的小屏幕掃視周遭,看水是從何處進來的。

看起來油膩膩的水從電梯關閉的門縫之間噴進來。那已經夠慘了。但把手機的光線往上移時,我看見不只是門底滲水,電梯上方也有。

彷佛整座電梯沉沒了。

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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