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波密兵變退江達

邊軍彭營,不久亦回昌都。羅長裿移住春多寺。余仍留卡拖。時周春林在長裿左右,屢言:「哥老會勢力,已布滿全藏,軍隊尤甚。前此敗退魯朗,乃軍隊不服從官長 命令,而惟彼中會首意旨是從,致有此敗。今兵氣益鶚張,官長擁虛名而已。我軍遠屯塞外,脫有事變,危險不可言矣!」羅長裿在拉薩,即習聞哥老會之名,而深 惡之。至波密後,春林又屢以為言。長裿遂思乘此波密平定之時,嚴加整頓,以除後患。適駐春多排長王雨膏,因處罰兵士稍失當,哥老會即在郊外「傳堂」,罰之 跪。其執行首領,一正目也。長裿自喇嘛寺樓上瞥見,而不解其何故,使春林查之。春林以哥老會規告。長裿大怒,日:「排長處罰一士兵,而正目挾哥老會之力, 竟可使排長長跪,尚成何軍隊耶!」乃嚴核哥老會組織,及其首領姓名。乃知官兵入會者,已佔全軍百分之九十五。其總公口為「聚集同」,分仁義禮智信五堂,以 川人劉輝武、甘敬臣等為首領,即彼中正龍頭也。本營軍需張子青副之,其重要首領,共十三人。其時甘、張等六人駐德摩,餘七人駐波密。長裿乃遣馬弁,持密札 往德摩,令管帶保林,執甘、張等六人殺之。駐波密首領七人,則密令春林五日後捕殺之。此十二月二十一七日事也。

既而武昌起義消息,由「太晤士報」傳至拉薩。欽署洋文翻譯某,乃長裿所推薦者,急由驛傳快馬,密緘告長裿,長裿惶急。急召余至春多寺,引至內室,出示拉薩密 緘謂余曰:「大局已生戲變,三數日後,消息傳遍全藏,軍隊恐生動搖。奈何?」余躊躇久之,乃言曰:「塞外吏士,原非孝於順孫,公所知也。此信傳出,兵心必 變,彼等皆川人,哥老會勢力之大,亦公所知也。不如委而去之,徑出昌都,以觀其變。」長裿默然,約余出大廳中餐。因密言:「茲事決難成功。吾輩皆官守,何 可輕易言去。縱軍隊有變,傅大臣必進兵鎮壓,決不聽若輩橫行。不如暫至江達,再決進退。」余因武昌情勢不甚明晰,不敢如何主張,唯唯而已。長裿囑余迅返卡 拖,密為準備。俟約陳統帶來此商定,再告。余遂匆匆而返。是夜,即見士兵竊竊偶語,似已知拉薩消息。時新兵隊駐彭諸,相距四十里。乃星夜調其回。司書楊興 武,永順王村人,年四十餘,頗謹厚。余以實告之,囑為刺探川人行動。興武曰:「事已至此,不敢誑公。我隊亦早有組織,歸我掌事,團結甚堅,請勿慮。」余聞 之,甚慰。次日午刻,炮隊隊官湛某,亦四川駐防之旗人也,忽被士兵殺之。繼而官長被殺戮,被毆辱,被驅逐者踵相接。蓋今晨已得拉薩密信,各部紛紛擾動。興 武多方為我周旋。亦幸余素得兵心,數月戰役,甘苦與共。又賴新兵多湘西子弟,故軍隊雖變,猶莫敢侮余也。次日晨起,長裿尚無函來。甫傳餐,則報羅參贊至 矣。餘下樓迎入,則隻身,狼狽不堪。見余,淚潸潸下,無一語。余甚訝之。後一護兵,為長裿攜一狐裘至。兵士某,即前奪之,曰:「我輩寒甚,參贊無需此矣。 」長裿入室,余見其身著毪子風衣。內止一袷服。問之,為述:「昨夜二更時,兵變圍喇嘛寺。我幸事先得信,不及披衣,即隻身逃出。瞑行十餘里,始來一護兵扶 我。行數里,在路旁番人家,得牝馬一匹,乘之至此。」言訖,泣下不止。余急取衣請其更之。忽報陳統帶來,延之入,狀尤狼狽,見長裿,嘆曰:「參贊不肯出昌 都,今如何矣?」相對咨嘆而已。未幾春多寺之兵紛紛至。見新兵隊戒備甚嚴,未入犯。休息半小時即前進。本營亦有二百餘人隨之去。蓋此時各以字型大小相號召,非 復從前建制矣。余原有前左右後四隊。茲所存者,止八十餘人,皆對余愛戴極深者。是夜,陳慶仍力主出昌都。余曰:「軍隊駐春多時,大局未變,出昌都甚易。今 番人知我軍已變,再由春多出昌都,害莫大焉。」長裿曰:「玉鍪言是矣。」遂商明日即回德摩。遲恐波番有變,則難出險矣。長裿曰:「吾懲辦哥老會首密札,已 落兵士手,恐至德摩,川人不能容。聞德摩山有小道通拉里,吾到德摩山,即從此道出川邊,亦甚易也。」余正慮大軍在德摩集合,長裿去不利。如能取道出昌都, 則大佳。遂力贊其說。

[校注四十] 所云陳統帶,即陳慶。余曾見趙爾豐與趙爾巽函。甚詆其庸。然茲勸長裿出碩板多,實為卓見。春多寺距碩板多最近。波番新定,悍首盡誅,土人倉卒未知革命及兵變消息,安能集合武力截阻歸路乎。當時藏兵充塞卡拖至德摩以及工布江達一帶。挾誅哥老會首領之願,隨時欲得羅長裿而甘心之。羅不圖與變兵異道東走,乃反從之而西,可謂自投死地也。陳渠珍才能功勛,昭然在變兵耳目中,態度超然,對各方無怨。又兼尚有湘黔子弟百餘自衛,皆能戰之兵。其取大道,從亂兵西旋,自無不可。若羅長裿者, 安可與比哉。然羅之必欲西旋者,亦自有故。彼自詡清室忠臣之後,憎惡革命,實畏東歸。兼持聯豫知遇,又與陳為鄉人,思得其用,而素憎邊軍,不欲再入其境。 此所以不聽皖人陳慶之言也。其後陳慶竟得生還,而羅死於德摩。其侍從周遜,同羅稚子,上書為羅訟冤,牽連於陳。蓋痛其誤於陳渠珍卡拖之言耶?

次日出發,行兩日,至湯買。入夜,陳慶猶未至。有知之者曰:「陳統帶今日黎明時,率十餘騎回碩板多去矣。」蓋其主張出昌都最力。此行如能安全到達,固善。但 慮其從兵不多,途中遇險耳。後陳慶竟安全到達昌都。又由昌都而川,而皖。陳慶,安徽人也。民四洪憲之役,復在張敬堯部任營長。駐長沙甚久。聞余在湘西,曾 一度通訊焉。前年,有友人自北平來,偶問及陳慶事。友人曰:「陳自洪憲失敗北旋。未幾,任袁項城陵墓守護隊。後因袁墓被掘,陳竟被戮。」未知確否。

[校注四十一] 陳慶未死,當時(一九三六年)在四川北碚居住。四川將領中,多其入藏時部屬。北碚之住宅與生活費用,均各將領供給之也。

晨早,由湯買出發。候長裿,久未至。余親往催之。長裿密語曰:「余隨大隊行,使人刺目。吾將後於一日行。吾聲言已同陳統帶出昌都。子若為弗知也者。吾自有出 險之法。」因頓足嘆曰:「悔不聽吾子與陳統帶之言,早出碩板多,即無此厄矣。」長嘆者再。余至是,亦不敢強行之。乃以所余大米一袋,留供長裿。余則自食糌 粑。亦造次顛沛之中,不敢忘麥飯豆粥之意也。又由其親信同鄉,為選兵士一班隨之。余遂告辭啟行。

鬱郁行六日,至德摩。西原迎余德摩山下,言笑如常。余撫今思昔,悲悵欲泣。西原驚而問之曰:「君得勿有恙耶,何若是不豫色然?」余乃強顏為笑以解之。抵德 摩,仍下榻於第巴家中。時軍隊解體,哥匪橫恣,三五成群。在余室內,亦明目張胆,「對識」敘禮。其首領,即賤如夫役,亦龐然自大。眾起立,余亦起立。眾敬 禮,余亦敬禮。號令無所施,權謀無所用,聽其叫囂,天日為暗。時甘敬良、張子青等先兩日已赴拉薩,將謀大舉。張子青者,貴州印江人,性機警,有才辯,壯遊 川滇,結識哥老,會眾推重焉。復隨余入藏,由護目而司書,而軍需。平時對余甚殷勤,故余待之甚厚。波密之役,留其在德摩掌糧秣運輸事。時傷兵皆送德摩療 治,子青請優待之,余慨然許其便宜處理。德摩為工布至波密通衢,凡官長兵夫過往者,子青遍交歡之。揮金如土,供應極豐。於是藏軍識與不識,皆慕其名。士兵 尤傾向。遂一躍而為哥老會中之副龍頭焉。波密兵變後,子青竟不顧余而去。及余民二回家再治鄉兵,子青又來依附。余不咎既往,任以指揮,畀以重權。乃矜驕性 成,卒為部下田義卿刺殺於辰陽。惜哉。時大軍聚集德摩未動。余頗疑之,密詢興武,亦不知何意。但聞拉薩來人甚多,不時秘密會議,內容無從刺探。終日亂兵呼 朋引類而至。余雖深惡痛恨之,亦不可如何也,乃偕西原,去其家以避之。甫出門,即見興武疾馳而來。問其故,則請入室談,因密告曰:「參贊已被義號趙本立、 陳英等勒死於山下喇嘛寺矣。」余驚懼不知所為。興武曰:「公宜戒備。我即將隊伍密為部署,以防意外。」乃匆匆下摟去。西原問故。余曰:「此非汝所知也。」 因促其先回:「餘事畢即來。」移時,陳英偕兵士數人,洶洶至。入門,即大言曰:「羅長裿阻撓革命,已殺之矣。」餘一時不能答。坐移時,始從容答言曰:「近 聞番人頗動搖,此耗傳出,恐於我軍不利。」陳英曰:「我等與長裿同命。彼不死,我等首領不能保。公勿慮。」余默然。又移時,士兵來益眾,一兵士向陳英 曰:「事畢矣。明日可請管帶一同至拉薩。」陳英復問余曰:「江達某某等有信來,革命事重,推公出而領導。請明日即行。」余唯唯應之而已。時西原已遣人來 催,余即乘機出,至西原家,倚墊而卧。默念參贊被殺,余日與豺虎為伍,能倖免乎。不覺淚下。西原問不已,余始為言之。西原大驚曰:「似此將奈何?」余 曰:「明日到江達,再看情形。」西原大哭,留余勿行,余曰:「軍隊已變,無可收拾。達賴虎視境上,必乘機而入。漢番仇恨已深,後患猶堪問乎。覆巢之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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