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收復工布

余開駐牙披時,沿途僧俗,遮道歡迎,進哈達、酒食。番入呼酒日「嗆」,以長筒盛之,中系皮帶,背負而行。番人行嗆時,先傾掌上自飲,後而敬客,以示無毒也。

余駐牙披後,即以「廈札遠遁,番人無反抗意,請示招撫,以安人心」呈報入藏。旋報可。余乃從事安撫,逐漸向曲巴、增巴、腳木宗推進。每至一處,則召集僧俗, 以曉漢藏一家,達賴受英人嗾使,出兵反抗。今達賴遠遁,朝庭軫念藏民,不咎既往,各宜安業勿驚。又不時巡視附近村寨,撫問疾苦。其貧無力存活者,又周恤 之。且將舊例供應柴草夫役,皆分別給錢。更申明紀律,嚴禁官兵擅入民房及喇嘛寺。於是番人大悅。遠近向化,相率輸誠。欽帥亦嘉余深識治體,撫馭有方。歷時 兩月,工布全部遂完全肅清矣。

[校注二十五] 當 時康藏官吏,稱趙爾豐與聯豫皆曰「欽帥」。此雲「欽帥」指聯豫。先是,邊軍先鍾軍入工布境,佔領牙丕(即牙披)等地。故趙爾豐於宣統二年奏請與藏人於江達 劃界。言江達,實指工布也。藏人於工布一區,設營官駐牙丕。牙丕不當大道,故設差站於江達,承辯漢官驛運事宜。稱其地為工布江達,示其隸屬工布營官。漢官 罕識牙丕,但多知江達,故以江達代表工布全境。言與藏人於江達劃界實即於工布劃界之意。換言之,即欲以工布全境劃隸川康境。鍾軍入藏境前受趙豐指揮:入藏 境後,受聯豫指揮。自邊軍撤回丹達山東之碩般多邊壩等地後,拉里與工布皆隸藏。故知此,所指為聯豫。

工布在江達之西南,縱橫八百餘里。東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其極西之阿冗噶伽,則為藏王邊覺奪吉之衣胞地。民情樸厚,氣候溫和,物產亦尚豐富。歷年在達賴壓迫之下,痛苦不堪,此次出兵,亦迫於達賴威力。自余部開入,人民翕翕向化,咸慶來蘇矣。

腳 木宗,居工布之中心,田野肥沃,氣候溫煦。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極壯闊,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圖克圖,亦一年高德劭之喇嘛,和藹可親,與余往還甚密。嘗就其 考問西藏風土,亦言之娓娓可聽。一日,設宴邀余游柳林。果餅酒肴,羅列滿桌。中一火鍋,以魚翅、海參、魷魚、瑤柱、金鉤、口蘑、粉條之屬,雜拌肉圓雞湯, 又以腌酸青菜及酸湯調和之,味鮮美絕倫,內地所未嘗有也。不知喇嘛何以辦此。余自西藏回,已二十五年矣,亦嘗仿此為之,食者莫不稱善。可見口之於味,有同 嗜焉。

[校注二十六] 按喇嘛不食小生命之肉。海參、魷魚、瑤柱、金鉤等來自海外,喇嘛不識其生態,則亦食之。至於雞魚,則不肯食,然人以雞魚臠治,喇嘛亦得食這。絕無自烹雞魚享客者。此雲雞湯,或是誤記。抑或工布之俗,微異於康,雖不食雞肉,得用其湯調味歟?

餘一日設宴請呼圖克圖游柳林,約全營官佐作陪。支帳幕四,每帳設一席,呼圖克圖欣然至。酒酣,眾飲甚歡,猜拳,狂呼不已。其隨從喇嘛聞喧呼聲甚驚,竊往觀 之,則見奮拳狂呼,如鬥毆狀。亟奔回告其眾曰:「呼圖克圖危矣,急往救之。」於是眾不及問,隨之往。至則猜拳喝呼聲方濃。有曾至拉薩,知為猜拳者,為眾言 之,始一笑而散。余與呼圖克圖亦皆笑不可抑。

余至腳木宗,駐半月,奉命赴窩冗噶伽,查抄藏王邊覺奪吉家產。余遂率部開往,行四日始至。其地崇山陡峻,小溪迦迴環,居民寥落,極目荒涼。營部設第巴家,房 屋雖寬敞,亦極簡陋。視腳木宗、牙披,則遜遠矣。調查藏王家產,計有莊房三十餘處,每庄有牛羊數百或千頭。又有倉廒麥粟各數千克不等。乃分途派員清理,費 時兩月,始告完竣。窩冗噶伽有藏王舊宅數棟,僅數人留守而已。余親往啟鎖檢查,樓上弓矢、盔鎧、銅器、磁器甚多,塵封數寸,蓋數百年前物也。有磁碗、高椿 碟甚多。第巴云:「系唐時物。」余雖不能辨,但其瑩潔細潤,則確非近代物也。余駐此久,聞廈札出亡之先,曾攜甘珠爾經一部,藏於此間附近密室中,乃藏中之 佛寶也。余詢之第巴。第巴曰:「誠然。今尚藏匿某處。公傳某頭目至,責令繳出,勿謂我所告發,則幸甚矣。」後如言追出。則經為一百零八卷,每卷千頁,長二 尺六寸,寬八寸,皆藏文赤金所書。底面以薄板護之。板面為寬五寸,長二尺之長方框,中嵌寸許金佛三。框緣綴以珊瑚珠百餘顆。框內環以碧冼瑪瑙及紅藍寶石嵌 成花紋。金佛周身皆極大鑽石環繞之,各三十六顆。佛頂圓光中,嵌金光圓潤之蚌珠,徑約三分許。框面又以五色錦緞交互掩蓋之。誠稀世寶物也。張司書子青,力 慫余盡取其珠寶而後呈報。余因是經為藏中極寶貴之物,遐邇皆知。解繳入藏後,藏人必有質之者,一追索則實惠未至,而先蒙攘竊之罪矣,拒不可。余又恐左右竊 取令藏歸原處,待日後議處。後余倉卒出江達,亦不能繞道窩冗噶伽矣。物各有主,非可取而私之,既損清廉之身,益遭造物之忌也。

此地荒遠幽僻,幾同世外桃源。余到此半月後,事簡身閑。輒披閱書籍,以消寂寞。晝長人倦,賴有第巴時相過從。雖方言各殊,然有舌人通譯,余亦略解藏語,日久 交歡愈密。第巴有女公子,年方十五。豆寇初開,盈盈玉立,排長譚鴻勛求婚,第巴欣然許之。結婚之日,鼓樂喧闐。番女十餘人,皆少艾也,盛服擁新婦步至婿 門,群芳爭艷,笑語盈室。新婦落落大方,毫無羞澀狀。第巴首作種種笑濾,以娛來賓,幾忘其身為泰岳也。是日,鬧至更殘,始盡歡而散。

我軍入工布後,攜帶糧米漸罄,官兵多食糌粑,余亦漸能食之矣。余駐窩冗噶伽久,米盡,則以麵食代之。旋查抄事竣,奉令移德摩。第巴置酒餞別,菜食亦仿漢人為 之,尚可口。席終進米飯,雖色黃而粗糲,得之甚驚異。問其所自,則稱購自野番。余習知藏南野番殊獷悍。問:「此米何以得來?」第巴曰:「自腳木宗至此,一 帶皆大山。山後行六七日至洛渝,再進,則為生番地矣,多旱稻,產米甚多。熟番素與工布通商,半月前即托商人購之,今始得也。」余初以野番地遠,亦不置意。 今相距匪遙,不覺大喜,亟欲繞道野番一地覘其情況,廣絕域之見聞。第巴曰:「此甚易事。公由此行五日,即南向上大山。山下時有野番在此貿易。」余甚喜。數 日後出發,繞行六日即至。乃野番地也。次日,召至野番二人,年均三十餘,披髮跣足,無衣裳,上體著領褂,下體以裙二幅前後遮之,皆用竹編成之也,手持煙 筒,如西人吸雪茄煙之管。內盛野大黃葉,見人即箕踞坐地上,無禮貌。狀謹朴,不脫山野氣。詢其至藏何事,對以編製竹器藤器;取所制竹、藤器觀之,亦古樸可 愛;又詢其家中距此幾日,答以六日。詢其至生番地幾日,則以手指指天而口言之,雲由其家中至生番地尚須二十餘日也。余因其來久,使回休息囑晚再來,余尚有 所詢也。

黃昏後,仍召野番至,問其出產如何。則謂其地出產尚多。除旱稻竹藤外,尚產肉桂、麝香、鹿茸、野蓮。因舌人操番語不甚熟,遂遣其歸。

次日晨起,又覓得熟悉番語者為通譯,復召野番至,反覆詰問生番情形。始悉其地皆重山,少平原。人尤太古,無政府,無宗教,無文字;構木為巢,上覆樹皮,以蔽 風雨。截巨竹留節,以為釜甑,一端實稻米為飯,一端實野蟲為餚,泥封兩端,洒水烘熟。飯熟傾出,以手搏食。編竹藤為衣,以障身,非恃為禦寒也。民野朴,安 居樂俗,不通慶市。遍地皆崇山峻岭,道路鮮通。番人來往,則攀藤附葛,超騰上下,捷若猿猴。遇懸崖絕壁,亦結藤梯登,不繞越。亦無市庄。但每年生番、熟番 至交界大山上交易一次。熟番以在工布所換之銅、鐵、磁、瓦器皿,易其茸、麝、蓮、桂。其記帳法,用符號,取巨竹剖開,刺符號於其中,縫刺畢,各執其一,逾 年算帳,則取簡合之。談至此日已晌午矣。余亦疲倦,遂贈以茶壺、小刀、磁碗、手珠、糖餅之屬,野番歡悅,起謝而退。余初至塞外,以藏番為野蠻民族。至是, 覺藏番與野番,又有文野之分矣。

[校注二十七] 以 上所言各地名,皆在工布南境。就陳渠珍此記揣之:腳木宗即在牙丕附近。腳木宗為村落名,牙丕為營房駐地之名,喇嘛寺又在腳木宗後山。窩冗噶伽在腳木宗西四 日程,為工布極西境,德摩距窩冗噶伽四日程,位工布極東境。則窩冗噶伽,當非腳木宗正西而是西南,德摩則在腳木宗東南也,窩冗噶伽之南六日程逾大山為「熟 番」貿易地。又南六日程為「熟番」地。再逾大山二十餘日程,始對「生番」地,查所謂犭各犭俞「生番」,在喜馬拉雅山南側,與工布相隔喜馬拉雅山脈及雅魯藏 布大江。陳渠珍召詢「野番」處,為百馬崗,今墨脫縣。

次日,余亦率部開赴德摩。行四日始至。德摩,居工布之極東,居民二百餘戶。有大喇嘛寺一所,第巴住宅極壯麗,足與牙披營官住宅相頡頏。其地為一大平原,屋字 錯落,風景清幽,阡陌相連,物產富饒。第巴人亦謹厚,時相過從。余駐此月余。招撫事畢,僧俗尤愛戴不已,暇時,輒與第巴入山射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