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昌都至江達

趙 爾豐知藏兵已抵恩達,乃親率邊軍五營由更慶至昌都。我軍齊集四川橋東岸迎近。邊軍雖為舊式軍隊,然隨爾豐轉戰入邊極久,勇敢善戰,其軍官兵體力甚強,日行 百二十里以為常。是日,予隨隊出迎,候甚久,始見大隊由對河高山疾馳而下。有指最後一乘馬者,衣得勝褂,系紫戰裙即是趙爾豐。既過橋,全軍敬禮,爾豐飛馳 而過,略不瞻顧。諦視之,狀貌與曩在成都時迥殊。蓋爾豐署川督時,鬚髮間白,視之僅五十許人也,今則霜雪盈頭,鬚髮皆白矣。官兵守候久,朔風凜冽,猶戰憟 不可支,爾豐年已七旬,戎裝坐馬上,寒風吹衣,肌肉畢見,略無縮瑟之狀。潞國精神,恐無此矍鑠也。

[校注十三] 鍾穎系宣統元年十月二十二日抵察木多,趙爾豐後六日到。查趙致軍機處電有云:「該軍紀律嚴明,秋毫無擾,……藏民頗極歡迎,於十月二十二日抵察,爾豐亦於二十八日趕到。藏兵在恩達類烏齊一帶大小路堵截」云云。

是日鍾穎率標統、管帶至欽帥行轅參謁,夜分始歸。有護目張子青,隨修梅往,先馳歸告予曰:「欽帥以公貪功失機,罪當斬!奈何?」予問:「管帶如何對答?」子 青曰:「管帶默然不語。」予頗異之。及修梅歸,詢之又。但言欽帥明晨傳見,而不及其他。於是予始知修梅之用心矣。因念奉命而往,不顧萬死,躉蹇匪躬,庸何 傷。翌晨往見,甫出門,即有爾豐武弁持大帥令傳予。予甚訝之,隨之往,至則鍾穎及軍糧府劉紹卿,皆立轅下。武弁導余入。爾豐盛怒立帳中,責予貪功冒險,損 威辱師之罪,將置予於法。鍾穎、劉紹卿亟趨入,力為緩頰。爾豐怒猶未息。予至是,亦不能為修梅諱,乃慷慨陳言曰:「某罪自知。但銜命而往,身雖被虜,番人 猶能以禮送歸,且宣示德威,番兵望風撤退。功罪自不敢言,惟欽帥深察之。」鍾穎又力為解釋,爾豐意始動。因詳詰奉命始末。又問林管帶果知爾去否。予具以實 對,並言軍糧府尚有管帶咨文可憑,爾豐一一按問實,又索咨文驗訖,乃反詰修梅,修梅不能對。爾豐大怒,立其衣刀,就案上手書殊諭,撤修梅職,以予代之。予 亦不敢言,叩謝出。

[校注十四] 趙爾豐電川督云:「頃接察稟,藏番將陳渠珍放回,可恥可恨!請速電飭正法。川軍弟不便擅專。鍾守毫無營規,非此不足以肅軍紀也」初讀此,疑爾豐因賞陳之雄 奇,故試其膽。檢得此電,始知斬陳出自真心。前電軍機處雲該軍「紀律嚴明」,此乃斥其「毫無營規」者。穎雖少不更事,於朝廷有肺腑之親,特邀恩寵,不敢顯 斥之于軍機處,但可實告之於手足間耳。劉廷灝,字紹卿,貴州舉人。時任昌都軍糧府,號為邊中能員。鼎革後離昌入京。後曾任偽滿洲銀行總經理。

昔人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如予以事之轉禍為福,誠奇矣。不謂暗幕中操縱牽引,大有人在,事更有奇於此者。有皖人張鴻升,性詐險,初隸爾豐,任邊軍管帶,後 因事被黜回川,投鍾穎。鍾穎入藏,委以工程營管帶,亦虛名而無實兵者。鴻升日思得為步標管帶,而苦無機會。會予臘左被虜,凶耗傳昌都。有爾豐隨員某,與鴻 升善,為言欽帥以陳探修梅,問陳某事如何?修梅無一語,但嗟嘆而已。鴻升慫之曰:「欽帥性如烈火,倘有所詢,宜偽為不知。帥幕中,吾有密友,當為君先容, 可勿慮。」修梅信之。及爾豐至,怒予損威辱師,修梅嘿不語。爾豐怒甚。鴻升復見爾豐親信文案傅華封,為予力辯其誣,而痛詆修梅。意在取修梅而代之,非愛予 而憎修梅也。華封為鴻升舊友,遂在爾豐前力詆修梅。至是,爾豐頗滋疑,故傳見時,而赦予貪功冒險罪。即欲一窮其實耳。不料按問抵實,修梅撤職,鴻升未及經 營,而一紙硃諭,捷如迅雷,鴻升固自垂頭喪氣,予則死裡逃生,轉禍為福。險人用心,可笑亦可憐矣。

[校注十五] 張鴻升,字雁賓,安徽人。隨提督馬維琪到邊任管帶。泰寧、巴安、鄉城三役均得力。然不學粗鹵,趙爾豐頗抑之,始終不以統領任用。鍾穎赴藏,途中謁趙,求最 優管帶,趙以予之。其弟張惠如亦隨軍任隊官,皆從鍾穎入藏。藏事敗,又隨鍾奔後藏依錢錫賓。最後同鍾與錢自印度返國。倪嗣沖薦之於張勳,與鍾穎屬之標統陳 慶,同任張勳營長。鍾穎被逮(後詳),張命其弟惠如率六人赴京申辯。至天津為羅長裿黨所殺,七人皆死。張氏指為陳渠珍所為,長久為疑案也。張聞弟死,續自赴京為鍾辯抑。至則鍾已就戮。張遂棄職為僧。

翌晨至欽帥行轅,循例謝委,並呈遞堪布文書。候甚久,爾豐始出見。誡予曰:「汝冒險深入,尚饒膽氣,故界汝要職。今後益當努力,否則吾又殺汝也。」言次,目 炯炯,使人望而生畏。趙爾豐以予明晰前方情勢,囑擬進兵計畫以進。予商承鍾穎,擬定川軍先驅,逐恩達之敵,仍取道類烏齊、三十九族,出拉里。邊軍,則由恩 達大道直趨拉里。此第一步計畫也。其第二步計畫,候川邊兩軍會師拉里後,視番情再定。並繪圖貼說,規劃甚詳。爾豐韙之。定後日出動。鍾穎令予率部先行,大 軍繼之,計畫既定,全軍準備一日,予於次日黎明出發。是日宿臘左,居民逃避一空,知尚避匿附近山中,乃令士兵分途搜捕,得番人多名,詢之,林多壩仍有番 兵,並有一部扼守並達橋,因思:「番兵無抵抗之力,堪布亦非統兵之人,今屯軍未撤,或欽帥尚未答覆,猶存觀望耶?抑留此兵力,掩護其大部之退卻耶?但距在 咫尺,仍當戒備以進。」又按林多壩地勢開闊,進攻尚易。惟井達橋岸高河寬,番人扼險而守,則進攻殊難。猶憶前由恩達歸時,曾注意觀察,橋之上游四五里處, 河水結冰,可以徒涉。我軍進攻,宜佯攻正面,主力渡河攻下,方易奏效。是夜,月明如晝,四鼓出發。佯攻之一隊,接近橋邊,遙見橋上番兵甚忙亂。余親率三 隊,從上游踏冰偷渡。進至番兵右側,天始黎明,鳴槍突進,番兵遂狼狽敗走。我軍乘勝追逐,沿途皆不敢回抗。追至林多壩附近,番兵悉出迎戰,我軍仍分兩翼猛 攻。戰約二小時,我左翼軍已佔領林多壩後山,前後夾擊,番兵又紛紛崩潰,予因此去為番兵大本營所在,地勢甚複雜,沿途必有激戰,乃集合部隊,分段搜索前 進。殊將抵恩達,即有恩達汛官葉孟林氏,由山徑奔來云:「番兵均向南退走,約二小時矣。」遂進恩達,警戒俗營,以待後命。此役斃番兵四十餘人,我軍僅傷排 長二人,陣亡士兵九人,傷十七人。

[校注十六] 河間劉燮丞(贊廷),時任邊軍顧占文營督隊官,躬與恩達,邊壩諸役,入藏數次,先陳渠珍駐防工布,於此役進軍情形,知之甚詳,其後入京,服務於清史館及蒙 藏委員會。檢鈔趙爾豐時之檔卷,積成巨軼,加以詮注,亦曾自記邊事短文多種。當時適在康,常相過從,娓娓談邊事,本文所注多資之。據云,陳氏所著皆實。然 校所談述及筆記,則與此書微有出入,此記恩達之役,蓋陳氏自記所遭,非全局鳥瞰也。劉君則云:「藏軍戰阻恩達,撤站罷差,趙恐師老糧挫,募奮勇攻之,於是 管帶顧占文出俄洛橋直奔納貢。管帶齊得勝為左翼,繞里腳山,獵其背。管帶張榮魁為右翼,逾博集山為奇兵。相約夜攻。顧至松羅橋,獲敵卡兵,盡得其詳。既見 敵營番帳林立,燒火遍山,番兵酣睡無備。大軍直入恩達,獲噶倫登珠及隨從四十餘人,余敵各自夢中驚覺,四散潰逃。天既明,收敵之帳幕糧車器械共千餘百馱, 並登珠等解至昌都。此役一彈未發,一兵未傷,即至大捷。為開邊以來所僅見。趙爾豐在昌都,聞登珠解至,陳兵三十里,命總文案傅華封,軍糧府劉紹卿、統領鍾 穎、鳳山以下出迎之。節布親信,令報登珠沿途儀仗。報云:「乘馬不下,神色自如。」趙即殤廚盛供以延之。登珠夷然入座,不自以為囚也。趙戲問曰:「何以被 擒?」登珠曰:「兩軍對戰,理應先約戰期,鳴鼓對壘,以力相較,如此行劫,未足為武也。」趙笑曰:「能再戰乎?」曰:「能。期以半月,調洛隆三邊民兵,戰 於邊壩。」趙禮遣之,派兵護送出境。即復遣顧占文、張榮魁、齊得勝率兵千六百人,分三路進擊。顧占文由類烏齊登歇馬雪山,渡敖楚河,斷其後路。張榮魁自三 十九族,經上噶魯,繞道達爾查,以攻其右;餘眾由大路並進。時方臘月,冰雪千里,各軍晝夜兼程;赴期攻之。於時藏軍皆僅明火槍,達賴新由英國購入豬槽炮 (即前膛槍)三千枝。以千五百支命藏官許特巴運此濟用。新到邊壩,尚未散發。登珠未料邊軍神速至此,方與民兵安閑度步。時番兵已集數千,尚多徒手;猝見大 軍進攻,皆不戰潰散,登珠欲遁,甫上馬,即被擒,時宣統二年元旦也。於是將登珠及其豬槽炮兼程馳解昌都,趙複列隊迎之,禮待如昔。諭以國家撫寧西陲之意, 登珠請回藏勸導達賴自新,留數日而去。邊軍沿途招撫,直抵江達。鍾軍亦由三十九族進至拉里。登珠一行奔至拉里附近,鍾軍陳渠珍等誤以為敵,邀擊,擒殺之。 趙曾以此再請誅陳云云。

然此文亦劉氏追憶之作,或亦小有錯誤。大抵恩達之進攻,顧、齊、張三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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