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傅奧斯在下班前最後一次巡視公司,到每一層樓檢查裝備並鎖門。他在傑克辦公室門前停下腳步。屋裡還有燈光,一股奇異的氣味由門後傳來:刺鼻的煙味。奧斯略帶警覺的敲敲門,用肩膀推開門進去。「狄先生……」

傅奧斯停下來,帶著明顯的驚異打量著這個同時是他的老闆跟朋友的人。傑克坐在總是堆滿文件和書籍的辦公桌後面,好整以暇的抽著一隻長雪茄。桌上有一個堆滿雪茄煙蒂的水晶碟子,和一個半滿的杉木雪茄盒,在在都說明了他已經抽了一段時間。

為了在開口前先整理好思緒,傅奧斯摘下眼鏡細心的擦拭著。他重新戴上眼鏡,試探性的看了傑克一眼。因為覺得有必要在員工面前展現絕對的尊重,他很少直呼傑克的名字,但現在他刻意這麼做,一方面因為大家都下班回家了,另一方面奧斯覺得有必要喚起和他童年起便建立的關係。

「傑克,」他輕輕的說。「我不知道你抽煙。」

「今天我想抽。」傑克又吸了一口煙,眯起藍色的眼睛盯著傅奧斯的臉。「回家去吧,奧斯,我今天不想說話。」

奧斯故意裝作沒聽見他低聲的命令,信步走到窗邊把鎖打開,推開窗戶讓清新的微風吹進煙霧瀰漫的屋子裡。空氣中充塞的藍色煙霧漸漸的散去。傑克冷冷的視線還盯著他,奧斯走到桌前,看了看那盒雪茄,拿了一枝。「我可以抽一枝嗎?」

傑克咕噥著同意了,拿起酒杯,兩口乾掉杯里的威士忌。傅奧斯由口袋裡拿出一把小剪刀,想剪斷雪茄頭,但是包著雪茄的煙葉太硬,怎樣也剪不斷。他一直跟雪茄奮戰著,直到傑克冷笑一聲,伸出手來。「把那個鬼東西給我。」

傑克由抽屜里變出一把鋒利的刀子,繞著雪茄煙頭深深的切了一圈,割掉被剪得參差不齊的地方。他把雪茄跟一盒火柴遞給傅奧斯,看著他點燃並抽起,直到煙草輕飄出一股苦澀又芬芳的氤氳。

坐在旁邊的椅子里,傅奧斯沉默的陪他吞雲吐霧,一邊思索著該對這個老朋友怎麼說。事實上,傑克現在的樣子跟鬼一樣憔悴。連續幾周無節制的工作、酗酒加上睡眠不足,終於搞垮了他,奧斯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副模樣。

奧斯從不認為傑克是一個快樂的人,他似乎認為人生是一場非贏不可的戰鬥,而不是一種享受。鑒於傑克的過去,沒人可以怪他,但傑克從來都像是天下無敵的,只要生意一切順遂,他總是迷人的倨傲、冷淡、以冷嘲熱諷和穩健的頭腦來面對壞消息。

然而現在,傑克很明顯的陷於煩惱之中,被一件他很在意的事所折磨。天下無敵的意念被剝除了,只留下一個痛苦到無處可逃的男人。

傅奧斯毫無困難的警覺出他煩惱的開端,就是傑克跟曼笛初次見面的一刻。「傑克,」他謹慎的說。「我看得出來你最近有煩惱。不知道你想不想跟我談談這件事,或這個人……」

「不想。」傑克用手扒過黑髮,弄亂了濃密的髮絲,心不在焉地扯著前額的頭髮。

「好吧,我倒是有件事想讓你知道。」奧斯在繼續說下去前深思的抽了口煙。「我們旗下的兩個作家好像開始……。我不知道怎麼說……發生某種關係。」

「是嗎?」傑克揚起黑色的眉毛。

「你一向都想知道你旗下的作家重要的個人發展,我想你可能想知道這項傳聞。白曼笛小姐跟費理查德先生最近似乎走的很近。有人看到他們一起去看戲、好幾次在公園裡兜風,還一同出席幾個社交活動……」

「我早就知道了。」傑克酸酸的打斷他。

「請見諒,可是我以為你跟白小姐曾經……。」

「奧斯,你快變成一隻愛管閑事的老母雞了。你應該先給自己找個女人,不要再擔心別人的私事了。」

「我已經有女人了,」奧斯很嚴肅的回答。「而且我才不想管你的私事,要不是你的工作表現開始受到影響,我才不想說什麼。既然這個生意我也有股份,雖然只是很小的一份,我還是有權利關心。如果你把自己逼到沈淪的地步,狄氏公司所有員工都會受牽連,包括我自己。」

傑克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把煙頭在水晶碟里按熄。「該死的,奧斯,」他無力的說。只有這個身兼他的經理和多年好友的人才敢這樣逼他。「既然你非得要我回答才會放我一個人清靜,好吧,我承認有一陣子我對白小姐的確有點意思。」

「我看是非常有意思吧。」奧斯低聲說。

「反正都過去了。」

「是嗎?」

傑克發出一陣低沉、毫無笑意的笑聲。「白小姐是個聰明人,她不會想和我有什麼瓜葛的。」他揉著自己的鼻樑,平淡的說。「賀理查德配她剛剛好,你不覺得嗎?」

傅奧斯不得不誠實回答:「如果我是白小姐,我會毫不猶豫的嫁給賀理查德,他是我見過最正直的人。」

「那就是啊!」傑克粗率的說。「我祝福他們兩個,我想他們結婚只是遲早的問題了。」

「那……。你呢?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著白小姐投入其它男人的懷抱?」

「我不只會看著她嫁,要是她需要,我甚至可以親自送她到禮堂。她嫁給賀理查德對大家都好。」

傅奧斯搖搖頭,他知道傑克疏遠他所在意的女人是因為隱藏的恐懼。似乎所有從肯納佛學園生還的人都有同樣自我孤立的傾向;無法與任何人建立長久的關係。

而膽敢結婚的幾個人,都陷入麻煩的關係,傑克的財務經理史蓋伊就是一個例子。似乎所有在肯納佛學園鬼門關前走過的人都對信任及忠誠深表懷疑。傅奧斯自己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免婚姻,寧願愛上再失去一個好女人,也不願意和她長相廝守。

但是他卻不想看到傑克遭受同樣的命運,特別是傑克投入的感情似乎比他一開始所想的更深。白曼笛如果真的嫁給別的男人,傑克再也不會是同樣的人了。

「你要怎麼做呢,傑克?」他問出聲。

傑克假裝誤會他的問題。「今天晚上……。我下班以後會去蕭佳美那裡。也許我會花錢找一個現成的女伴吧。」

「可是你不嫖妓的啊!」傅奧斯驚訝的說。

傑克陰鬱的微笑著,比了比煙灰碟,「我也不抽煙的啊!」

「我從來不曾在室內野餐。」曼笛笑著說,眼睛發亮地看著四周。

賀理查德邀請曼笛造訪他在倫敦郊區的小公寓,他的妹妹悠琴準備了午餐。曼笛一見到她就喜歡。悠琴黑色的雙眼充滿青春活力,一點都看不出是七個孩子的媽媽,而且她有著和理查德一樣迷人的平靜。

賀家是血統良好的家族,雖然不是貴族,但聲譽卓著又富裕,這使曼笛更加敬重理查德。如果他想要,大可無所事事的過日子,但他卻選擇以兒童文學為職業。

「這不算是真正的野餐,」理查德承認。「但是我們儘力了,尤其現在天氣太冷還不能到戶外去。」

「真希望你的孩子們也在,」曼笛忍不住對悠琴說。「理查德常常談起他們,我都覺得好像已經認識他們了。」

「老天,」悠琴笑著喊道。「不要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的小鬼是一群小壞蛋,你會被他們嚇跑,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才不相信呢!」曼笛回答,在理查德替她準備好的座位坐下來。室內野餐的地點是八角型日光室石版地的中央。這裡被安排成「白色花園」,種有白玫瑰、雪百合、銀玉蘭,花朵的香氣飄散過鋪著亞麻桌巾、擺放著水晶跟銀器的餐桌。白色的亞麻桌巾上擺著粉紅色的玫瑰花瓣,搭配印花的法國精緻瓷器。

悠琴拿起一杯冒泡的香檳,微笑的瞄著理查德。「親愛的哥哥,你是不是該敬個酒啊?」

他望了曼笛一眼,照做了。「敬友誼。」他簡單的說,但是他眼裡的溫暖似乎隱藏了比友誼更深的感情。

曼笛啜著清涼微辣的飲料。跟賀理查德在一起的時候曼笛總是覺得愉快而完全舒適。他們最近常常在一起,搭他的馬車兜風或一起參加宴會跟演講。理查德是完美的君子,她有時會懷疑他是不是從未有不良的想法或主意。他沒有一絲的粗魯或無理。傑克曾經說「男人都是野蠻人」,他錯了。賀理查德就是活生生的反證。

曾經折磨曼笛的狂野激情像熊熊燃燒後的木炭一般的冷去。她還是常常想起傑克,比她所希望的次數還要多。他們偶爾遇見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同樣冷熱交織的戰慄、同樣痛苦的體會、同樣強烈的渴求,奢望著她得不到的東西。幸運的是,這樣的場面不常發生。而且當他們相見的時候,傑克總能維持禮貌,藍色雙眸友善卻冷漠,而且只談跟兩個人有關的工作上的事。

另一方面,賀理查德則毫不隱瞞他的感情。要喜歡這個仁慈又單純的鰥夫是件很容易的事,而且他很明顯的需要、也想要一個妻子。他具有曼笛欣賞的所有男性特質:聰明、正直、理性卻風趣幽默。

過了這麼多年後,她的人生終於走到這一步,身邊有一個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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