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倫敦社交季在三月展開,照例有許多晚宴、舞會、宴會跟茶會。每個社會階級都有各自的社交活動。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貴族為了尋找合適的結婚對象好傳宗接代所舉辦的聚會。但是稍有頭腦的人都會小心避免這一類的貴族聚會,因為期間的談話多半是無聊的自吹自擂,身陷一堆浮誇的白痴之間。

大家比較喜歡的是所謂上流中產階級的邀宴,也就是一些血統不那麼高貴,但有錢或有名的人。這個圈子包括一些政治家、富有的地主、生意人、醫生、報業人士、藝術家,甚至是一些荷包滿滿的商人。

自從搬來倫敦,曼笛收到過許多邀請,包括晚宴、舞會、私人音樂會、戲劇公演,但最近她推掉了所有的邀請。

雖然過去很喜歡這類活動,但她現在哪裡都不想去。在此之前,她從來都不真正了解什麼叫「心情沉重」。她已經四星期沒有看到傑克,一顆心像鉛塊般痛苦的壓在肺部和肋骨之上。有時候連呼吸都變成費力的苦工。她不屑自己這樣對一個男人魂牽夢縈,也厭惡這種無用的情緒起伏,但就是停不住。當然,時間會減輕她的渴望,只是一想到沒有傑克的未來歲月,心理就充滿抑鬱。

因此當傅奧斯來收連載小說的最新修訂槁時,就變成曼笛打聽他老闆消息的最佳對象。傑克似乎永不滿足的拚命追求更高的成就。他收購了一家叫做『倫敦評論報』的報社,據說它的發行量高達驚人的十五萬份。他又開了兩家店,還買下一家新的雜誌社。傳言傑克手上的資金足以收買英格蘭任何一個人,而狄氏公司年度現金流量更逼近百萬英鎊。

「他就像顆慧星,」傅奧斯向她坦承,一邊用他一慣的姿勢調整著眼鏡。「超過身邊所有的人跟事,一個人拚命往前沖。我幾乎沒看過他好好吃完一餐飯,而我很確定他從來不睡覺。每天大家都下班了他還在工作,早上還沒有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到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拚命?」曼笛問道。「我還以為傑克會想要好好放鬆,享受自己的成就。」

「大家都這麼想,」傅奧斯陰鬱的回答。「但他顯然只會讓自己提早踏進棺材。」

曼笛忍不住猜想,傑克會不會想念她。也許他埋頭工作是為了讓自己沒有時間來想這段關係。「傅先生,」她有點尷尬的微笑問:「傑克最近有沒有提到我?或者……有沒有請你轉達甚麼話?」

傅經理小心的讓自己面無表情。完全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傑克有沒有談過他跟曼笛的關係,或表露任何感情。「他好像對《佳人未央歌》第一集的銷售很滿意。」奧斯有點太過愉快的說。

「好吧,謝謝你。」曼笛擠出一個微笑來掩飾失望和渴望。

既然發現傑克努力想把他們的關係拋在腦後,曼笛知道自己也該這麼做。她重新開始接受邀請,而且強迫自己歡笑、跟朋友交談。然而,事實上任何事都無法消除她的寂寞,而且曼笛發現自己總是在等待著,想要聽到有人提起狄傑克,多短暫都好。他們總有一天會剛好參加同一場活動,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理既害怕又期待。

曼笛很意外收到一封邀請函,請她參加史文生一家即將在三月舉辦的舞會,曼笛跟史家人只有過一面之緣。她模糊的想起是在某次宴會的時候,戴泰德律師介紹她跟史家老夫婦見過面。史家在南非擁有一座鑽石礦脈,為這個聲譽卓著的家族增添了財富的光彩。

曼笛受好奇心所驅使,決定要參加。她為此特地穿上最精緻的衣裳,一件淡粉紅色的細緞禮服,鑲著白色縐紗的低領露出肩頭。曳地長裙在走動的時候窸窣輕響,偶而露出由粉紅緞帶系住的蕾絲舞鞋。她把長發鬆松綰成髻,幾束髮絲輕垂在臉頰和頸項上。

史家華廈是古典英式風格、設計莊嚴的紅磚建築,配上巨大的科林多式柱,矗立在石版鋪地的廣大庭園上。舞會大廳的天花板繪製著幾可亂真的四季象徵,與以花葉為主調的精工拼花地板相互輝映。兩盞曼笛所見過最大的水晶吊燈照耀著數百位群集的賓客。

曼笛剛剛抵達,史家三十齣頭的長子史可文立刻過來迎接她,胖胖的他,一身打扮令人吒舌。他的頭髮上別著熠熠生輝的鑽石髮飾,鞋子鑲著鑽石絆扣,外套上縫著鑽石鈕扣,十個指頭都帶著鑽石戒指。曼笛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的奇觀,無法相信男人會把自己弄成這樣珠光寶氣。史可文驕傲的撫過閃閃發光的外套,對著她微笑。「你顯然被我的光彩震住了。」

「我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曼笛冷冷的回答。

史可文誤會了她話里的意思,靠到曼笛的身邊偷偷的耳語。「想想看啊,我親愛的……。嫁給我的好命女人也可以打扮成這樣呢!」

曼笛無力的微笑著,感覺得到那些滿腦子想結婚、以及想替她們的被監護人找到乘龍快婿的貴婦們嫉妒的視線紛紛射過來。真希望能一次向她們全體聲明,她對這個可笑的紈絝子弟一點興趣都沒有。

很不幸的,史可文一整晚都黏著她不放,他似乎決定將賜與曼笛為他寫傳記的無上光榮。「雖然這會犧牲我寶貴的個人隱私,」他沉思著說,滿是鑽石閃爍的肥手穩穩握住曼笛的手臂。「可是我不能再拒絕大眾對精彩故事的渴望。而只有你,白小姐,才有能力捕捉到『我』這個主角的精髓。我發誓你會非常喜愛寫作的過程,根本不會覺得是在工作。」

「我真謝謝您的抬愛,」她既好氣又好笑的含糊回答著,一面四下尋找逃脫的機會。「只可惜我必須承認,傳記並不是我擅長的……。」

「我們找個安靜的角落談吧,」他打斷曼笛。「今天晚上我們可以一直坐在一起,我要你聽聽我的故事。」

聽到這個提議,曼笛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史先生,我不希望霸佔您的時間,還有許多女士渴望享受您的陪伴……。」

「她們只好設法安慰自己,」他懊惱地嘆著氣說。「我只有一個,而今天晚上,白小姐,我是你的。來吧。」

曼笛被拖往角落的絲絨沙發時,正好看到狄傑克不悅的面孔。他的出現讓曼笛的心一陣亂撞。她完全不知道傑克會來參加這場舞會……她好不容易才裝出沒有太明顯盯著他看的樣子。傑克一身的帥氣,穿著正式的黑色禮服的他莊嚴而尊貴,黑色的頭髮向後梳。他跟一群男士站在一起,從白蘭地酒杯的上緣,帶著一種嘲弄的滿意看著她。看到曼笛的窘況,他笑著露出閃爍的白牙。

曼笛滿腔的渴望瞬間化為燃燒的怒火。這個邪惡的壞蛋,她跟在史可文肥胖的身形之後,憤恨地瞪著他。傑克之樂於看到她受苦受難,應該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史可文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不停的自說自話,大致上都在談述他的起步、成就跟看法,曼笛的怒氣漸漸上升,到了快尖叫的地步。她一面啜著杯子里的調酒,一面看著宴會裡其它人快樂的跳舞、歡笑、談天,而她卻得困在這張沙發上,聽這個自以為是的人吹牛。

更糟糕的是,每次只要有人靠近,看起來好像就快要解脫的時候,史可文卻總是揮手把人趕走,繼續跟曼笛嘮叨個不停。正當她打算要裝病或昏倒以求脫身的時候,援手卻來自她最不想要的人。

傑克面無表情的站在他們面前,完全不理會史可文想趕他走的企圖。「白小姐,」他低聲說。「今天晚上很愉快吧?」

曼笛還來不及開口,史可文就先搶先回答了。「狄先生,你將有幸第一個知道這個好消息。」他得意洋洋的說。

狄傑克揚起眉毛望著曼笛。「好消息?」

「我剛剛說服白小姐幫我寫傳記。」

「是嗎?」傑克略帶責備的看了曼笛一眼。「也許你忘了,白小姐,你有義務履行已經跟我簽訂的合約。儘管你對這個機會滿腔熱誠,我想你還是必須把它暫時延後。」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她小聲的說,覺得氣憤跟感激所混合的情緒幾乎要把自己噎死了。她悄悄用眼神遞出一個訊息:「再不救我,小心我的報復」。

狄傑克一鞠躬,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我們是不是可以進一步談這件事?也許一邊跳支華爾茲?」

曼笛不需要進一步的邀請。她幾乎是由那張越來越像刑具的沙發上跳起來,緊緊抓住狄傑克的手。「很好,如果你堅持。」

「喔,我的確堅持。」他保證。

「可是我的故事……。」史可文抗議著。「我在牛津念書的故事還沒說完……。」他氣急敗壞的說,傑克則引領著曼笛走向舞池中,加入一對對旋舞的男女。歡騰的華爾茲舞曲洋溢在空氣中,但這歡樂的旋律卻無法消彌曼笛的不快。

「你是不是應該謝謝我?」傑克問。他握住曼笛戴著手套的手,手臂環繞著她。

「謝你什麼?」她酸溜溜的回答。在沙發上坐太久,她麻掉的雙腿根本不想跳舞,但是終於能夠鬆口氣遠離虐待她的人,這點痛也不算什麼了。

「謝我把你從史可文身邊就出來阿!」

「你『等了』兩小時才過來,」她簡單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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