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曼笛知道,傑克指的是,這段對話已挑起他的「性趣」。她感到不知所措並且困窘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因親密的互動而敏感起來。她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感受掠過她的神經。她的胸脯、小腹和股間都熱了起來。多麼奇怪,一名男子的注視與聲音竟能對她的感覺、甚至她的膝間造成這樣的反應。

「我能吃布丁了嗎?」傑克的手伸向加了蓋的盤子。「我要吃了。我先聲明,只有武力才能阻止我。」

如他所預期的,她笑了。「當然,請用。」曼笛回答。她很高興自己的聲音好像很平穩。

他很熟練地舀了兩匙胖胖的小布丁放在盤中,並以孩子般的熱情戳著它。曼笛試著展開新的話題。「狄先生……你是怎麼成為出版商的?」

「經營出版公司比在銀行塗寫數字或是保險公司工作有趣許多。此外,當學徒也賺不了多少錢。於是,我便想開家出版社。要實踐這個想法必須要有產品和員工,還要有財源才能開始印書。因此,學校畢業後我跟幾個同學來到倫敦,然後……」他停了下來,臉上閃過一抹不尋常的陰影。「我安排了貸款。」他最後說。

「你一定相當有說服力,銀行才會借給你足夠應付開支的錢。尤其當時你還那麼年輕。」

曼笛的話意在恭維,但出於某種原音,傑克的眼眸變暗,嘴唇陰鬱地彎了起來。「是的,」他低聲說,聲音里充滿自嘲。「我是很有說服力的。」他深沉地喝口酒,眼光瞥見曼笛期待的臉龐。彷佛拾起沉重的包袱似的,他繼續說下去。「我決定從有插圖的雜誌著手。並在公司創立的六個月內,編輯、出版了大量的小說。我們忙得時間都不夠用。傅奧斯、史蓋伊、奧韋爾和我工作到幾乎都掛了,每晚的睡眠可能四個小時都不到。我的決定有些失之匆促,所以並不是每一本小說的品質都那麼好,但是幸好我沒有犯下會害我們倒閉的重大錯誤。剛開始,我搜購了五千本庫存書打折出售。這件事讓我的同行不太喜歡我。但我很快就賺了錢。畢竟,這是我們得以生存的唯一方法。我的同輩稱我是不擇手段的叛徒。他們並沒有說錯。儘管如此,我第一年就賣了上萬本書,並且把貸款付清了。」

「我很訝異你的同行竟然沒有聯合起來把你踢出這一行。」曼笛就事論事的說。在文藝界,大家都知道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絕對不能折價販售書籍。書店協會和出版商委員會通常會聯合起來,毀掉任何不遵守這條不成文規定的人。

「嗯,他們試過。」他露齒而笑。「但是,等他們聯合起來對抗我的時候,我已經賺得足夠的錢和影響力來保護我自己。」

「你一定很為自己的成就感到滿意。」

他發出短暫的笑聲。「活到現在,我尚未滿意過任何事。我也不認為以後會有。」

「你還能再要求什麼呢?」曼笛感到費解。

「任何我還不曾擁有的事物。」他說,曼笛忍不住笑了。

他們越聊越自在。他們談論書籍及作家,也談到曼笛與家人在溫莎度過的那幾年。曼笛提到她的兩個姊姊和她們的丈夫、小孩時,傑克一臉興緻盎然地傾聽。這讓曼笛有些驚訝。她想,他真是一個洞察力很強的人,彷佛總能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羨慕兩位姊姊有丈夫、小孩嗎?」傑克靠向椅背,一綹黑髮落到前額。那濃密而有彈性的額發,讓曼笛一時分了心。把它撥回去的衝動油然而生,那頭黑髮有如海豹的皮毛那樣光滑柔軟的觸感,仍在她的記憶深處。

曼笛想了一下,對於他敢於提出別人不會問的問題……。以及自己為何想與他討論,感到愕然。她喜歡分析別人的行為和感情,但那不包括她自己的。不過,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誠實回答。

「我想有時我會羨慕我的姊姊有小孩,但我一點也不想嫁給她們的丈夫那樣的人。」曼笛緩緩說道。「我一直想遇見特別的人……經歷特別的事。」她若有所思地停下來,傑克依然保持沉默。房間里悠閑而安靜的氣氛促使她往下說。「我沒法過不是我所想要的婚姻生活。我認為愛情應該是不可抗拒而狂野難擋的。它會將一個人完完全全的席捲而去,就像是各種的書、詩篇和歌謠里所描述的那樣。但是我的父母、姊姊,或我在溫莎認識的人,都不是這樣。當然……我知道她們的婚姻才是正確的那一種,而我的想法是錯誤的。」

「怎麼會?」他的藍眼珠因興味十足而閃閃發光。

「因為那是不實際的,而且那樣的愛總是會褪色。」

他的嘴角微揚,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怎麼知道?」

「因為每個人都這樣說啊,何況聽起來也很有道理。」

「你認為每件事都要有道理嗎?」傑克的語氣有著些許的嘲弄。

她挑釁地望了他一眼。「怎麼,這樣有錯嗎?」

「沒什麼,」他臉上浮現氣人的微笑。「只不過,總有一天你那浪漫的思想將會凌越你務實的本性。我希望那時我能親眼目睹。」

曼笛克制自己不要理會他的戲弄。燭光下,火光和陰影在他迷人的容貌上交錯,金黃的光線落在他豐厚的唇型和堅毅的頰骨上,讓曼笛覺得既空洞又火熱,有如一隻瓶子置於火上,熱氣的壓力增加了內在的知覺。

她渴望撫摸他那粗獷雜亂卻觸感如絲的頭髮、光滑的肌膚,感覺他喉間的脈動。她想要使他呼吸急促,希望他再次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蓋爾語。她突然傷感地想到,必定有許許多多女人渴望佔有他。但她懷疑是否有人真正了解他,也不認為他會讓任何女人分享他心裡的秘密。

「你呢?像你這樣的人,若要結婚必定是基於實際的安排吧?」曼笛問道。

傑克靠回椅背,隱忍笑意看向她。「為什麼?」他語氣柔和卻帶著一絲挑戰反問。

「為什麼!因為你的家裡肯定需要一位女主人來安排各種家務事,同時陪伴你。你必定也想要有孩子或是某個可以繼承你的財產的人吧?」

「我不需要結婚也有人陪伴,」他說明。「而且我死後也不會留財產給任何人。這個世界的小孩已經夠多了,我將不生小孩以減少人口負擔。」

「你似乎不喜歡小孩。」曼笛觀察著,並期待他會否認。

「不特別喜歡。」

曼笛因他的坦承,一時無言以對。不喜歡小孩的人通常會假裝他們喜歡小孩。她以為疼愛小孩是種美德,即使他們既頑皮又愛抱怨,常常讓人無法喜歡。

「或許你對自己的小孩感覺會不一樣。」基於傳統的概念,她如此推論。

「我懷疑。」傑克聳聳肩,輕鬆地說。

這個話題破壞了他們之間發展出來的親密感。傑克放下餐巾。「我該走了,」他說。

曼笛有些懊悔地想,她目不轉睛的注視必定讓他不快了。她有時會彷佛看進人們內心那樣的直視他人。其實,那只是作家的習慣,從來不是她真正的意圖。

「你不喝咖啡嗎?或是葡萄酒?」曼笛問。見傑克搖頭,她站起來搖鈴叫蘇珊。

「你的帽子和外套會在門口等你___」

「等等。」傑克也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他的表情奇特,既專註又警戒,有如一隻覬覦陌生人手上食物、卻又不敢上前的野生動物。曼笛回以詢問的微笑,試圖保持鎮定,即使她的心狂跳著。

「還有什麼事嗎?」

「你對我有某種奇特的影響力,你讓我想說實話。那是非常不尋常的,而且老實說,也很令人困擾。」

曼笛並未發現自己正在往後退,直到牆上以織棉為面的鑲板抵住她的肩胛骨。傑克靠近她,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方,另一隻手隨意擺著。他的姿態很隨意,但她覺得有如被他的靠近所擁抱與環繞。

曼笛舔了舔嘴唇,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你想告訴我什麼實話呢,狄先生?」

閃動的睫毛掩蓋了他的表情,他的沉默令曼笛以為他或許不會回答了,他才直視著她的雙眼。他們如此靠近,氣氛出奇地緊張。「關於貸款的事,」他低聲說。柔和的聲音變得低沉,彷佛難以啟口。「我用來開創事業的借款不是來自銀行或者其它機構,而是向我的父親借的。」

「我可以了解。」曼笛平靜地說,雖然他倆都知道她其實什麼也不明了。

傑克抵在牆上的手握成拳頭,關節陷入織錦表面。「在那之前我沒有見過我父親。我恨他。他是個富有的貴族,而我的母親只是個女傭。他或許是強暴了她,或是引誘了她。我出生後,他就用一點點錢把她趕了出去,我不是他的第一個私生子,也絕不是最後一個。私生子對他來說,不但沒意義也引不起他的興趣。他跟他的妻子生了七個小孩。」傑克厭惡地抿起上唇。「就我所知,他們是一群嬌縱、懶惰的廢物。」

「你見過他們?」曼笛小心地問道。「你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

「沒錯,我見過他們。」他的聲音痛苦。「不過,他們無意跟他們父親的任何一個私生子扯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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