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三十三章 活該

管誠是一個小職員。那種外表文弱老實有理想卻沒有多大的野心有些能力但又不足夠出眾智商夠用情商卻差那麼一點能和人友善相處卻無法左右逢源的小職員。

這樣的人,在城市的街道上有很多。他們似乎有著相同的外貌,相同的衣著品味,相同的沉默寡言的性格乃至相同的人生軌跡。他們無聲地從你的身旁經過。或者出現在和你聚會的朋友中間,帶著有些羞澀又渴望融入的笑容安靜地坐著,看別人高談闊論歡聲笑語。

通常聚會到深夜的時候,他會接到家裡的電話,然後有些慌忙也有些尷尬地告辭。不過也可能在某一天,壓抑到了極點的他,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然後醉眼惺忪的拍著胸口吹牛,胡言亂語,或哭或笑。

而當他清醒之後,如果他什麼都不記得,他就還是那個羞澀的小職員。如果他不幸記得喝醉時的醜態,那麼,他會覺得很丟臉並很快從你眼前消失。直到很久以後,你在茫茫人群被人驚喜地叫著名字,回過頭,卻不記得他是誰。

管誠就是這樣一個人。今年三十七歲的他在銀行工作,拿一份勉強能保證家人溫飽的工資。

雖然在這樣的亂世,能夠保住一份工作,已經是很讓人驕傲的事情了。不過,只有管誠自己知道,這個飯碗並沒有自己的妻子和子女希翼中那麼牢固。

如果不是自己頂頭上司的心腸還不錯,部門裡又需要自己這樣任勞任怨埋頭工作的人,恐怕這份工作,早就不屬於自己了。

管誠不抽煙,因此也不像其他同事那樣在有陽光的那一邊露台上三五成群地抽支煙聊聊天。在需要休息換腦的時候,他喜歡抱著一杯咖啡,鑽到公司大樓背面的露台上,靜靜地呆一會兒。雖然那邊的風比較大,景色也不怎麼好,不過卻勝在清靜。

在這個堆放著雜物很少有人會來的露台上,他能夠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五分鐘,去為這個月的薪水中多了一點額外的獎金而興奮,或者花時間考慮一下諸如移民,孩子的教育,以及漸漸緊張起來的家庭開支這樣的問題。

而當這一天,管誠走上露台抱著咖啡往下看的時候,他卻看見樓下那條自己無數次看著發獃的熟悉小巷裡,停著一輛風格粗獷的軍用越野車。廢物堆之間,幾個人在靜靜地對峙著。

七個男人,一個小男孩。

帶著小男孩的那個胖子,手裡反握著一把匕首。

而另外一方,則是五名彪悍精幹渾身彷彿都透著豹子一般生猛勁力的漢子,簇擁著一名身穿夾克的五十來歲的男人。他們每一個人都半側著身體,右臂平舉,手中握著黑色的手槍,槍口對準了那個手握匕首的胖子。

管誠一下子就傻了。

他長大了嘴,只覺得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兩腳發軟,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一般。他飛快地蹲了下來,把寒毛倒豎的後背貼在一個大紙箱上,哆嗦著透過欄杆的縫隙往下看,手中的咖啡杯,因為身體的劇烈顫抖而搖晃著。

春日明媚的陽光灑下來,被城市錯落的高樓和連片起伏的屋頂切割得支離破碎。

投入小巷的陽光,是從遠方兩棟摩天大樓之間穿過來的一條斜斜的金色光帶,只照在小巷一側牆角,將整條小巷從中剖開,一半明媚燦爛,一半黯淡陰森。

廢物堆里的金屬,玻璃和地面的積水,在陽光下反射著光。廣告牌的金屬框架,屋檐,胖子和小男孩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當管誠看見小巷對面的倉庫窗戶探出一名手持自動步槍的武裝人員,又看見胖子側面不遠處廢物堆後面,那兩個小心翼翼把身體躲藏厚重的金屬垃圾箱後的兩名兇惡槍手時,他忽然覺得這不是城市大樓背後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而是一片充滿了雨後蒸騰熱浪的草原。

一大一小兩隻羚羊,在陽光下吃著草,不時小心地豎起耳朵監視著四周。

而在距離它們不遠處的地方,幾隻捕食的獵豹已經無聲無息地穿過陽光照不進的小樹林,將它們包圍在了中央。

只需要一點風吹草動,血案就會發生!

管誠努力地控制著自己上下打架的牙齒,哆哆嗦嗦地摸出了手機,想要報警,又害怕惹上麻煩,撥了三個九的之後,卻怎麼都摁不下發射鍵。

猶豫中,他又看了下方一眼。這一眼讓他忽然覺得那個胖子很眼熟!

……

「說吧,雜種,你想怎麼死?」

站在眼前的胖子從口中吐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讓人寒意徹骨的笑容。漢斯福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身旁的一名剃著平頭的精悍男子,立刻面色凝重地向身旁的兩名槍手使了個眼色,槍手飛快地轉身,向小巷四周探查情況。

「不用去了,」胖子淡淡地道:「沒別人,就我們兩個。」

兩個?漢斯福德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身旁的部下也是一怔。

氣氛如同凝固了一般。沒有人動,沒有聲音,也沒有風。小巷深處散發著一種潮濕發霉的味道。四周的建築靜靜而立,金燦燦的陽光灑下來,宛若在時光中被定身的瀑布。

「將軍,沒有人!」一名去查探的槍手跑了回來,在漢斯福德身旁報告道。而另外一名跟在他身後的槍手,則和剛剛從倉庫門裡走出來的三個人,堵住了胖子的身後。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漢斯福德抬起了頭,看向胖子。

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憔悴,聲音沙啞,一雙眼皮鬆弛的三角眼裡,是滿布血絲的兇惡眼睛。看起來就像一隻餓狠了的老狼。

「碰巧,」胖子很坦白地道:「開車從這裡經過的時候,一不小心就發現你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低級的謊言?」漢斯福德微微眯著眼睛:「這條巷子不通車,除了從前面的停車場專用通道穿過來以外,沒有第二條路。不過,那個停車場已經荒廢很長時間了。如果你不是知道我在這裡,怎麼可能走這條路?」

「況且,」漢斯福德的三角眼審視著胖子臉上的表情,帶著一絲嗅到危險的狐疑,極力地捕捉著證實猜測的信號:「剛才我們在聽到飛行車的聲音之後,就立刻躲了起來,你絕對不可能看見我們,更不可能停下車,就這麼有恃無恐地走過來……」

漢斯福德停了下來,有些失望和惱怒。在他面前,胖子臉上只有一種神情——不耐煩。

「分析那麼多,你當你是偵探?」胖子一臉地鄙夷譏諷,那模樣看起來要多可惡有多可惡:「跟你說沒有就沒有!實話說了,就是碰上的。你想著多來幾個人追捕你,可我們一天到晚多少事兒,誰他媽有那麼多閑心專門來處理一條喪家之犬。」

「你知道現在有多少支槍指著你的腦袋嗎?」

或許是被胖子的話給刺痛了,又或許知道周圍沒有大批軍隊警察而放下心來。漢斯福德冷笑一聲,有些佝僂的身軀,驟然間變得筆直。那種上位者身上特有的氣勢,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宛若一頭作勢欲撲的猛虎。

「那你知道,」胖子冷冷地道,「黃泉路上有多少冤魂等著你么?」

漢斯福德看著胖子,陰鶩地目光閃動,良久,才緩緩道:「你是說被我處決的那些人嗎?」

胖子輕輕挑動眉毛。

「哈哈哈哈!」漢斯福德忽然笑了起來:「成王敗寇而已,如果非要我說點感受的話,我只能說,他們死得活該!」

「活該?」胖子眼神一閃。

「當然活該!最活該的就是漢密爾頓!」漢斯福德獰笑道:「你覺得,如果戰爭的勝利者最終是西約的話,漢密爾頓的墓碑上,會不被人吐唾沫嗎?我告訴你,他會被人臭罵,憎恨,遺臭萬年!因為他領導了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任人侵略?」胖子很有耐心的問道。

「無非就是換一種統治罷了,對於我們這些努力走到現在的人來說,有什麼區別?」漢斯福德的聲音里透著一種怨毒:「如果說打加查林,我還可以找到不願意被那樣一個小國的一個瘋子皇帝統治的理由,那麼,當西約大軍壓境的時候,我們為什麼還要打?」

「私底下,我們早就跟西約聯繫過,人家也答應了我們的許多條件,」漢斯福德道:「他們要的,無非就是勒雷通道罷了。大多數政府和軍方高層,他們都可以予以保留。雖然權力沒有以前那麼大,可相比一個打成破爛的勒雷,要好得多!」

「可是,他們不幹!」漢斯福德再度笑了起來,譏諷地道:「他們認為這是賣國。既然他們反對我,擋著路,要殺身成仁,那我就成全他們好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們活該!只可恨,布羅迪那個蠢貨沒有聽我的,先殺了米哈伊洛維奇,不然,你們能這麼輕易的奪回政權?」

「就因為這個自私的理由,你就發動清洗,沖自己的同胞揮舞屠刀,殺了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胖子冷眼看著漢斯福德。

「自私?」漢斯福德再度狂笑起來:「沒想到田將軍已經身為勒雷軍方第一人,還這麼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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