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繡花

過了良久,一名紫衫侍者走了出來,居中一站,朗聲說道:「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有令:著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帶同俘虜進見。」

上官雲道:「多謝教主恩典,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左手一擺,跟著那紫衫人向後進走去。任我行和向問天、盈盈抬了令狐沖跟在後面。

一路進去,走廊上排滿了執戟武士,一共進了三道大鐵門,來到一道長廊,數百名武士排列兩旁,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交叉平舉。上官雲等從陣下弓腰低頭而過,數百柄長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便不免身首異處。

任我行、向問天等身經百戰,自不將這些武士放在眼裡,但在見到東方不敗之前先受如許屈辱,心下暗自不忿,令狐衝心想:「東方不敗待屬下如此無禮,如何能令人為他盡忠效力?一干教眾所以沒有反叛,只是迫於淫威、不敢輕舉妄動而已。東方不敗輕視豪傑之士,焉得不敗?」

走完刀陣,來到一座門前,門前懸著厚厚的帷幕。上官雲伸手推幕,走了進去,突然之間寒光閃動,八桿槍分從左右交叉向他疾刺,四桿槍在他胸前掠過,四桿槍在他背後掠過,相去均不過數寸。

令狐沖看得明白,吃了一驚,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繃帶下的長劍,卻見上官雲站立不動,朗聲道:「屬下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參見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

殿里有人說道:「進見!」八名執槍武士便即退回兩旁。令狐沖這才明白,原來這八槍齊出,還是嚇唬人的,倘若進殿之人心懷不軌,眼見八槍刺到,立即抽兵刃招架,便即陰謀敗露了。

進得大殿,令狐衝心道:「好長的長殿!」殿堂闊不過三十來尺,縱深卻有三百來尺,長殿彼端高設一座,坐著個長須老者,那自是東方不敗了。殿中無窗,殿口點著明晃晃的蠟燭,東方不敗身邊卻只點著兩盞油燈,兩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既遠,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

上官雲在階下跪倒,說道:「教主文成武德,仁義英明,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屬下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叩見教主。」

東方不敗身旁的紫衫侍從大聲喝道:「你屬下小使,見了教主為何不跪?」

任我行心想:「時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會抽你的筋,剝你的皮。」當即低頭跪下。向問天和盈盈見他都跪了,也即跪倒。

上官雲道:「屬下幾個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睹教主金面,今日得蒙教主賜見,真是他們祖宗十八代積的德,一見到教主,歡喜得渾身發抖,遲了跪倒,教主恕罪。」

楊蓮亭站在東方不敗身旁,說道:「賈長老如何力戰殉教,你稟明教主。」

上官雲道:「賈長老和屬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說我二人多年來身受教主培養提拔,大恩難報。此番教主又將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主平時的教誨,我二人心中的血也要沸了,均想教主算無遺策劃,不論派誰去擒拿令狐沖,仗著教主的威德,必定成功,教主所以派我二人去,那是無上的眷顧……」

令狐沖躺在擔架之上,心中不住暗罵:「肉麻,肉麻!上官雲的外號之中,總算也有個『俠』字,說這等話居然臉不紅,耳不赤,不知人間有羞恥事。」

便在此時,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叫道:「東方兄弟,當真是你派人將我捉拿嗎?」這人聲音蒼老,但內力充沛,一句話說了出去,迴音從大殿中震了回來,顯得威猛之極,料想此人便是風雷堂堂主童百熊了。

楊蓮亭冷冷地道:「童百熊,在這成德堂上,怎容得你大呼小叫?見了教主,怎麼不跪下?膽敢不稱頌教主的文武聖德?」

童百熊仰天大笑,說道:「我和東方兄弟交朋友之時,哪裡有你這小子了?當年我和東方兄弟出死入生,共歷患難,你這乳臭小子生也沒生下來,怎輪得到你來和我說話?」

令狐沖側過頭去,此刻看得清楚,但見他白髮披散,銀髯戟張,臉上肌肉牽動,圓睜雙眼,臉上鮮血已然凝結,神情甚是可怖。他雙手雙足都銬在鐵銬之中,拖著極長的鐵鏈,說到憤怒處,雙手擺動,鐵鏈發出錚錚之聲。

任我行本來跪著不動,一聽到鐵鏈之聲,在西湖底受囚的種種苦況突然間湧上心頭,再也剋制不住,身子顫動,便欲發難,卻聽得楊蓮亭道:「在教主面前膽敢如此無禮,委實狂妄已極。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結,可知罪嗎?」童百熊道:「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身患重症,退休隱居於杭州,這才將教務交到東方兄弟手中,怎說得上是反教大叛徒?東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說一句,任教主到底怎麼反叛,怎麼背叛本教了?」

楊蓮亭道:「任我行疾病治癒之後,便應回歸本教,可是他卻去了少林寺,和少林、武當、嵩山諸派的掌門人勾搭,那不是反教謀叛是什麼?他為什麼不前來參見教主,恭聆教主的指示?」

童百熊哈哈一笑,說道:「任教主是東方兄弟的舊上司,武功見識,未必在東方兄弟之下。東方兄弟,你說是不是?」

楊蓮亭大聲喝道:「別在這裡倚老賣老了。教主待屬下兄弟寬厚,不來跟你一般見識。你若深自懺悔,明日在總壇之中,向眾兄弟說明自己的胡作非為,保證今後痛改前非,對教主盡忠,教主或許還可網開一面,饒你不死。否則的話,後果如何,你自己也該知道。」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活得不耐煩了,還怕什麼後果?」

楊蓮亭喝道:「帶人來!」紫衫侍者應道:「是!」只聽得鐵鏈聲響,押了十餘人上殿,有男有女,還有幾個兒童。

童百熊一見到這幹人進來,登時臉色大變,提氣暴喝:「楊蓮亭,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你拿我的兒孫來幹什麼?」他這一聲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響。

令狐沖見居中而坐的東方不敗身子一震,心想:「這人良心未曾盡泯,見童百熊如此情急,不免心動。」

楊蓮亭笑道:「教主寶訓第三條是什麼?你讀來聽聽!」童百熊重重「呸」了一聲,並不答話。楊蓮亭道:「童家各人聽了,哪一個知道教主寶訓第三條的,念出來聽聽。」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說道:「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寶訓第三條:『對敵須狠,斬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楊蓮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條教主寶訓,你都背得出嗎?」那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讀教主寶訓,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讀了教主寶訓,練武有長進,打仗有氣力。」楊蓮亭笑道:「很對,這話是誰教你的?」那男孩道:「爸爸教的。」楊蓮亭指著童百熊道:「他是誰?」那男孩道:「是爺爺。」楊蓮亭道:「你爺爺不讀教主寶訓,不聽教主的話,反而背叛教主,你說怎麼樣?」那男孩道:「爺爺不對。每個人都應該讀教主寶訓,聽教主的話。」

楊蓮亭向童百熊道:「你孫兒只是個十歲娃娃,尚且明白道理。你這大把年紀,怎地反而糊塗了?」

童百熊道:「我只跟姓任的、姓向的二人說過一陣子話。他們要我背叛教主,我可沒答允。童百熊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他見到全家十餘口長幼全遭拿來,口氣不由得軟了下來。

楊蓮亭道:「你倘若早這麼說,也不用這麼麻煩了。現下你知錯了嗎?」

童百熊道:「我沒有錯。我沒叛教,更沒背叛教主。」

楊蓮亭嘆了口氣,道:「你既不肯認錯,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將他家屬帶下去,從今天起,不得給他們吃一口飯,喝一口水。」幾名紫衫侍者應道:「是!」押了十餘人便行。童百熊叫道:「且慢!」向楊蓮亭道:「好,我認錯便是。是我錯了,懇求教主網開一面。」雖然認錯,眼中如欲噴出火來。

楊蓮亭冷笑道:「剛才你說什麼來?你說什麼和教主共歷患難之時,我生都沒生下來,是不是?」童百熊忍氣吞聲,道:「是我錯了。」楊蓮亭道:「是你錯了?這麼說一句話,那可容易得緊啊。你在教主之前,為何不跪?」

童百熊道:「我和教主當年是八拜之交,數十年來,向來平起平坐。」他突然提高嗓子說道:「東方兄弟,你眼見老哥哥受盡折磨,怎地不開口,不說一句話?你要老哥哥下跪於你,那容易得很。只要你說一句話,老哥哥便為你死了,也不皺一皺眉。」

東方不敗坐著一動不動。一時大殿之中寂靜無聲,人人都望著東方不敗,等他開口。可是隔了良久,他始終沒出聲。

童百熊叫道:「東方兄弟,這幾年來,我要見你一面也難。你隱居起來,苦練《葵花寶典》,可知不知道教中故舊星散,大禍便在眉睫嗎?」東方不敗仍默不作聲。童百熊道:「你殺我不打緊,折磨我不打緊,可是將一個威霸江湖數百年的日月神教毀了,那可成了千古罪人。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練功走了火,不會說話了,是不是?」

楊蓮亭喝道:「胡說!跪下了!」兩名紫衫侍者齊聲吆喝,飛腳往童百熊膝彎里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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