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僕人端著一瓶紅酒和兩個水晶酒桿走了進來。蕾娜咬著下唇,靜靜地看著僕人緩緩地為她們倒酒。

等到僕人離開之後,蕾娜才顫聲問道:「請告訴我。」她細聲說道。

「我的丈夫亨利,一向偏好美麗的女人。」絲妃說道。「我之所以忍受他在外面的行為,是因為他總是偷偷摸摸,而且最後他總是會回到我身邊。沒有一個男人是完美的,蕾娜,每一個男人都有自己的嗜好和習慣,而女人必須要忍受。儘管亨利不忠貞,我依然愛他,而且他的偷情並沒有對我造成太大的問題。直到有一次,他的情婦意外地懷了孩子。」

「她是誰?」蕾娜問道,緊張地喝了一口她的酒。

「一個大使的妻子,倫敦的每一個男人都在追求她。我相信亨利對她一定也無法抗拒,他們的戀情維持了將近一年。當她懷孕之後,她告訴亨利,她不會留下那個孩子,因此亨利可以隨意處置這個嬰孩。」

「但他也不想要嗎?」

「哦,亨利非常想要那個孩子。他希望能夠讓孩子和我們一起住,到少住在一個讓他能夠經常去看他的地方。然而,我卻不能接受。你也知道,何家的子嗣並不多。我們之前的三個孩子都不幸死去了,最後我們終於有了杭特。我擔心我丈夫對那個雜種的關心,會超過他對杭特的愛,我只是在保護杭特的權益罷了。因此,我堅持讓一對傳教士夫婦,把那個野種帶走,讓我們永遠再也見不到他。」

「印度。」蕾娜說道。所有的謎團現在似乎都漸漸明朗了。

「是的。我知道那對一個孩子而言,將會是十分困苦的生活。沒有社會地位,沒有財富,也無法和他的父親有所聯繫。我丈夫十分不願把那孩子送走,但我很堅持。」絲妃撫平了她的裙子一下。「三十年來,我一直努力嘗試遺忘我所做的事,但他依然存在我的腦中,就像鬼魅一樣。」蕾娜放下她的酒,盯著她的婆婆。「他叫什麼名字?」絲妃聳聳肩。

「我不允許他父親替他取名字。我不知道他的養父母叫他什麼。」

「你的兒子知道他有個弟弟嗎?」

「不,沒有必要告訴他。我不希望亨利的私生子和我們的生活有交集。」絲妃的嘴角泛起一抹嘲諷的微笑。「這真是諷刺,不是嗎?」

蕾娜笑不出來。她覺得自己是一連串事件下的犧牲品,而那些事件甚至發生在她出生之前。亨利的風流,大使的妻子殘酷地拋下孩子,絲妃對丈夫野種的恨意,杭特的自私和不負責任,以及那個闖入她生命中,用謊言引誘她的陌生人。

這些事都不是蕾娜能夠控制的,然而,她卻成了最後那個被懲罰的人。她必須終生承受後果,一個她自己的私生子。如果她留下這個孩子,她將會一輩子被上流社會驅逐。雖然蕾娜想要告訴絲妃她懷孕的事,但她終究還是保持了沉默,唯一能夠保護這個孩子的方法,就是保守這個秘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她低聲問道。

絲妃望了她一眼。「這完全看你的決定。」

蕾娜抗議地搖搖頭。「我現在無法理智地思考。」

「我建議你到樓下去,見見你的愛人,直接和他談一談。然後,我相信你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你的愛人,這樣稱呼他似乎不太妥當。雖然現在一切東窗事發之後,他們的關係顯得十分曖昧,然而,她還是覺得他像是她的丈夫。「我不知道我是否能面對他。」蕾娜喃喃說道。「哦,別這樣說。」絲妃柔聲說道。「如果我在三十年後能夠鼓足勇氣面對他,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蕾娜換上一件簡單的絲質洋裝,然後將頭髮梳成一個髮髻,站在鏡子前方。她看起來既蒼白又害怕。但她害怕的不是杭特,而是她自己。

她挺直肩膀,在心中告訴自己,下管發生什麼事,她絕不會生氣,或是流淚。她會盡一切可能,留住自己的尊嚴。

她走到他的房門口,看到外面站著兩個警衛,她禮貌地告訴他們,她想見裡面的囚犯。他們十分客氣地答應了,並且告訴她,如果她需要任何協助,儘管吩咐他們。蕾娜走進門中,一顆心跳得很快,臉上也泛起了紅暈。

他就在那裡。

他站在那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中央。這個房間雖小,但十分豪華,牆壁上掛著深綠色和金色的掛毯,一對玻璃門將客廳和卧室分隔。在這個高雅的環境中,他顯得十分自在,儼然是個十足的英國紳士,絕對不會有人看出他真正的出身。他的確是個優秀的偽裝者。

「你好嗎?」他望著她的臉問道。

這個問題令她微微憤怒起來。在他的所作所為之後,他竟敢問她好不好?但蕾娜依然忍不住想回應。她想要走向他,讓他擁抱著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太好。」她坦承道。

他們之間的那份和諧與親密似乎依然存在。和他靠得這麼近,突然又令她心花怒放起來。更糟的是,她知道她絕對不可能和任何人有同樣的感覺。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沙啞地問道。

「我和湯上校談過了。」

他點點頭,沒有露出憤怒或驚訝的表情。蕾娜這才發現,原來他從來沒有期待事情會長久。他早就知道,偽裝成何伯爵只是暫時的。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要冒險失去自己的性命,只為了假扮幾個月的何伯爵?

「求求你。」她說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起初他沒有回答,只是專註地望著她。然後他轉過身,垂下了目光。

「那對撫養我長大的夫婦!」他並沒有稱呼他們為父母。他們的確將他養大,但卻從來沒有關心過他。「他們從來沒有隱瞞過我的真實身分。我從小就不停地猜測,為什麼我的父親不要我,而那個長得和我神似的哥哥,卻不知道我的存在。當我發覺何伯爵來到印度,並在加爾各答定居,我便想要更加了解他。好一陣子,我只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有一天晚上,我乘他不在時,溜進了他的房子。」

「你偷翻了他的東西。」蕾娜說道,她頓時覺得雙膝發軟。

他依然站在房間的另一頭。「是的。」

「然後你找到了我的畫像。」

「是的,還有你寫給他的信。」

「我的信?」蕾娜試圖回憶她到底在信中寫了些什麼。大部分是她每天做的瑣事、村中發生的事,還有家人和朋友的消息。沒有示愛或思念,以及她任何內心的想法。「我不知道杭特為什麼把信留下來,那些信十分普通。」

「那些信美極了。」他柔聲說道。「我是在一個抽屜里發現的!他把它們和他的札記放在一起。」

「杭特從來不寫札記的。」她冷淡地說道。

「不,他寫。」他靜靜地回答道。「從上面的日期和號碼,我知道這裡一定還有更多。當我來到這裡沒多久之後,我就找到了它們。在我取得所需的資訊之後,我就把它們燒毀了。

蕾娜驚訝地搖搖頭。「杭特在札記里寫了些什麼?」

「他自己認為那些是大秘密,但其實只不過是愚蠢的政治鬥爭、社會上的醜聞。大部分都是廢話。」

「他有提到我嗎?」她猶豫地問道。「他寫了些。」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猜出杭特並沒有寫她的好話。

「顯然你們的婚姻並不幸福。」

「他覺得我很無趣。」蕾娜說道。

聽到她的語氣,他立刻專註地望著她。「杭特想要的是康夫人。他娶你的原因,是因為你夠年輕,可以替他傳宗接代。」

結果她竟然不能生育。「可憐的杭特。」她輕聲說道。

「可憐的混蛋。」他同意道。「他太愚昧,錯過了原本可以擁有的幸福。我看了你的信,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女人,他將手上的幸福就這樣拋開了。他輕易地捨棄了我想要的人生——一個我相信我有權擁有的生活。」他半閉上眼睛。「我拿走了那個畫像。每一分鐘,我都幻想著你……你是否在沐浴……梳你的頭髮……拜訪你村中的朋友。。獨自坐著看書,歡笑,哭泣。我對你產生了迷戀。」

「你曾見過我丈夫嗎?」蕾娜問道。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沒有。」

「你騙人。」她柔聲說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望著蕾娜。他是此美麗和嬌柔,她有脆弱吞噬著他。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再對她隱瞞任何事了。仿彿他的靈魂已經敞開,所有的秘密都一涌而出。

「那是在三月,節慶的季節,到處都放著煙火,整個城市都沉溺在慶典之中。每個人都知道,何伯爵家有最盛大的宴會。」他繼續說道,仿彿忘了蕾娜的存在。

他在何伯爵的豪宅門口徘徊。人們在路上歡笑慶祝著,許多人進進出出他那如宮殿般豪華的家。他擠在人群中溜了進去,屋內奢華的擺設令人屏息。他走過一間間的房間,許多嬌媚的女人對他投懷送抱。當他拒絕時,她們似乎也不以為意,繼續往前找尋新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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