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何夫人,您的丈夫沒有死。」

蕾娜睜大眼睛盯著楊傑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聽錯了——或許是這位家族律師喝醉了,雖然她過去從來沒有看過他喝酒。當然,為現任的何氏夫婦工作,是很有可能讓人在龐大的壓力下,不得不喝上一、兩杯的,同時也非常有可能把人逼瘋。

「我知道這對你們所有人而言,都是個驚人的消息。」楊傑姆認真地說道。他的目光轉向蕾娜。「尤其是對您而言,夫人。」

倘若這個消息是由別人口中說出的,蕾娜或許不會相信。然而,楊傑姆已經為何家工作了將近十年,是個謹慎、值得信賴的人。自從她丈夫死後,她名下所有的財產,都是他在替她處理,不管為數的大小,他都絲毫不馬虎。

何亞瑟爵士和他的妻子珍妮,也同樣用詫異的眼神望著楊傑姆。他們是十分登對的夫妻,兩個人都有著一頭金髮,身材高挑。他們有兩個兒子,現在都已經被送到伊頓中學去就讀。而兩夫妻似乎也樂得輕鬆。他們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好好盡情享受這份新到手的財富和地位。

「簡直是荒謬!」亞瑟斥責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我面前這樣胡說八道,你快給我解釋清楚!」

「是的,爵爺。」楊傑姆回答道。「我昨天得到消息,說有一艘船最近抵達了倫敦,船上有一位十分特別的乘客,那位乘客長得和已故的伯爵十分相像。」他望著蕾娜一眼,然後說道:「他自稱是何伯爵。」

亞瑟發出一個嗤聲,他那雙憤世嫉俗的眼中,露出恚怒的神色。「這真是個荒謬的騙局,何伯爵已經死去一年了,他絕對不可能在那場船難中生存的。哼!那艘船整個裂成了兩半呢!船上的每個人都失蹤了。你的意思是,我的侄兒奇蹟似地逃過一劫嗎?那個人一定是瘋了,竟然以為會有人相信他。」

珍妮抿起了嘴。「他是個冒牌貨。這點很快就會證明的。」她尖酸刻薄地說道,撫平身上綠色絲質禮服的蕾絲花邊。

楊傑姆不理會何氏夫婦憤怒的反駁,走向坐在窗邊的蕾娜。她的目光盯著地上的波斯地毯。這張地毯和何宅中的其他傢具一樣,過度奢華而沒有品味,蕾娜腳上破舊的鞋子從她的喪服群擺下露出來,她心不在焉地用腳畫過地毯上的圖案。她似乎迷失在回憶中,直到楊傑姆走到她面前。她猛然抬起頭望著著他的臉。

即使身穿像修女般簡樸的神色長袍,依然掩不住何蕾娜那份溫柔,高雅的美麗,她的深棕色直發及那雙淺綠色的眼眸,是她最迷人的地方,然而,她的美卻從未引起過騷動。雖然人人都欣賞她,卻從未有人追求過她,沒有人和她調情,或渴望過她,也許是因為她把她的端莊當成武器,讓人不敢親近吧。

馬其鎮的人幾乎把何蕾娜當成聖女,一個有著這種面貌和地位的女人,要再找個丈夫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她卻選擇留在這裡,將心力貢獻在慈善事業上,她既溫柔有有愛心,她的慷慨上及貴族,下至乞丐,楊傑姆從來沒有聽過蕾娜對任何人說過一句不仁慈的話,包括那遺棄她的丈夫,以及那些對她吝嗇不堪的親戚。

但在她柔弱的外表下,那雙綠色的眼眸中,卻透露著些許渴望的不安,那是一般她從來不敢表達的熱情,楊傑姆知道,蕾娜已經決定,就這樣靜靜地在何宅度過她的一生。常有人說她需要一個男人,然而,似乎沒有人可以想到一個能夠與她匹配的追求者。

如果已故的伯爵還活著,這倒是件好事。

「夫人,」楊傑姆帶著歉意說道,「我並不想讓您難過,但我認為您會想要馬上知道,任何與已故伯爵的有關消息。」

「這有可能是真的嗎,」蕾娜輕聲問道,她的表情微皺。

「我不知道。」楊傑姆小心地回答。「伯爵的屍體一直沒有被找到,因此我認為,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性——」

「這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亞瑟說道。「你們兩個都瘋了嗎?」他推開楊僳姆,走到蕾娜身邊,將一隻手搭在她肩上。「這個惡棍怎麼可以讓何夫人承受這種折磨!」他用一種虛偽的同情語氣說道。

「我沒事。」蕾娜打岔道,皺起眉頭,站起身走到窗邊,急於想要離開這間過於華麗的客廳。牆上掛滿了大紅色的絲綢,以及金色的刺繡品。角落裡則擺滿了異國的花瓶。似乎房內所有的空間,都被各式各樣的玻璃飾品給佔滿了。

「小心。」當蕾娜的裙擺掃過一張放置著玻璃器皿的小桌子時,珍妮厲聲說道。

蕾娜低頭看著玻璃器皿中的金魚,然後看看珍妮嚴肅的臉。「它們不該被放在窗邊的。」蕾娜喃喃說道。「它們不喜歡陽光。」

珍妮輕蔑地笑了一聲。「當然,你什麼都知道。」她尖酸地說,而蕾娜知道,珍妮是絕對不會移動那些金魚的。

蕾娜嘆了一口氣,將頭轉向窗外的景緻。宅院前方有一窪小小的人工湖,湖的前方則是通往城裡的路,以及一座人稱「惡魔橋」的橋樑。傳說這座橋是魔鬼放置在那裡的,為的是要索取第一個過橋者的靈魂。據說第一個敢過橋的人,是一位何家的祖先。他違抗了魔鬼,拒絕交出他的靈魂。因此魔鬼詛咒了他的子孫,無法輕易地傳宗接代。

蕾娜一直相信這個傳說。何家的每一代生下的孩子都不多,而且大部分的男性都在年輕時早逝了,包括杭特。

蕾娜哀傷地微笑一下,強迫自己將思緒拉回現實,轉頭面向楊先生。他是個身材瘦小的男人,幾乎和她一樣高。「如果這個陌生人真是我的丈夫。」她平靜地問道。「為什麼他到現在才出現呢?」

「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楊傑姆回答道。「船難之後,他在海上漂浮了兩天,然後被一艘前往開普敦的漁船救起。他在船難中受了傷,根本記不得自己的身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幾個月之後,他的記憶力慢慢恢複,然後他才返回英國。」

亞瑟發出一個不屑的嗤聲。「不記得自己的身分?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事。」

「但顯然這是有可能的。」楊律師反駁道。「我問過了史醫生。他證實這種案例雖然不多,但的確曾發生過。」

「真是有趣。」亞瑟嘲諷地說道。「別告訴我你相信這個冒牌貨,楊先生。」

「在我們見到他之前,沒有人能夠下定論。」

「楊先生,」蕾娜掩飾起心中的不安。「你認識我丈夫多年。我希望你能到倫敦去見這個男人。就算他不是已故的伯爵,聽起來這個人似乎有困難需要幫助。必須有人幫忙他。」

「你一向是如此善良,何夫人。」楊傑姆說道。「大部分的人絕對不會幫助一個企圖假冒、欺騙他們的陌生人。您真是個有愛心的女人。」

「是的。」亞瑟諷刺地說道。「我侄兒的寡婦是乞丐、孤兒和流浪狗心目中的天使。她總是等不及要把自己所有的給別人。」

「所以我們才留下了一部分的遺產替她保管。」珍妮說道。「否則的話,剩下的錢早就被她花光了。甚至連小孩子都知道怎麼騙她的錢。她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了孤兒院。」

蕾娜的臉紅了起來。「孤兒院比我更需要錢。」她說道。「他們所需要的幫助,對他人而言是輕而易舉的。」

「我的職責是將家族的財富延續給後代子孫。」亞瑟斥聲說道。「而不是把它浪費在一些沒有父母的小孩子身上。」

「好吧!」楊傑姆插口說道。「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會和史醫生一同前往倫敦。史醫生從何伯爵一出生就認識他了。我們會判斷這個人說的是否屬實。」他對蕾娜微微一笑。「別想太多,夫人。我相信結果一定會令大家滿意的。」

蕾娜回到她所居住的小屋中。那裡距離何家的大宅院有些遠,過去曾是客房。然而不幸地,去年一個粗心的客人來訪做客時,不小心打翻了油燈,整個地方起火燒毀了。

亞瑟和珍妮沒有花錢將它重建。他們認為那裡對蕾娜而言,已是足足有餘了。曾有一些親戚要她去和他們同住,甚至她的婆婆也曾提議,要蕾娜當她的遊伴,但她都——拒絕了。她需要自己的隱私。因此,雖然小屋並不舒適,但住在這裡,至少能夠和親朋好友常相聚。

四面的石牆又黑又潮濕。並帶著一股濃濃的霉味,小小的窗戶很少有陽光照進來,蕾娜將一面牆壁用手工的織布蓋起,並從何家的大宅中拿了一些不要的傢具過來,壁爐旁的椅子上擺著一塊紅藍相織的毯子,是孤兒院中較年長的女孩們織的。旁邊放著一隻木刻的蝶螺。送給她的那位老婦人說,那是吉祥的象徵,可以帶給她好運。

杭待——還活著,這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但這個念頭依然讓她不安。她走到她的小床邊,跪在地上,從床底下拿出一隻盒子。她打開盒蓋,裡面是一幅她已故丈夫的肖像。

那幅畫是亞瑟和珍妮給她的,表面上他們裝得很好心,事實上蕾娜知道,他們是不想保留過去屋主的任何東西。她本來也不想要那幅肖像,但還是接受了,在心中告訴自己,杭特是她過去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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