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太陽出來了

次晨醒來,三人吃了兒枚柿子,石破天又為她祖孫分別打通了一處經脈,於是兩人雙手也能動彈了。

史婆婆道:「大粽子,這島上的小湖裡有螃蟹,你去捉些來,螃蟹雖還沒肥,總勝過天天吃柿子。」石破天躊躇,輕聲道:「捉蟹倒不難,就是沒法子煮,又不能生吃。」

史婆婆道:「好好一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對丁不三這老鬼如此害怕,成什麼樣子?」石破天搖頭道:「別說丁三爺爺,連丁丁當當也比我厲害得多。如給他們捉到了,再將我綁成一隻大粽子丟在江里,那可糟了。」

阿綉勸道:「奶奶,這位大哥說得是,咱們暫且忍耐,等奶奶的經脈都打通了,恢複功力,那時又怕他們什麼丁不三、丁不四。」史婆婆道:「哼,你說得倒也稀鬆平常,回覆功力,談何容易?咱二人經脈全通,少說也得十天,要回覆功力,多則一年,少則八月。難道今後一年咱天天吃柿子?過不了十天,柿子都爛光啦。」

石破天道:「那倒不用發愁,我去多摘些柿子,晒成柿餅,咱三人吃他一年半載,也餓不死。」這些日子來他多遇困苦,迭遭兇險,但覺世情煩紛,什麼事都難以明白,不如在這石洞旁安穩度日,遠為平安喜樂,何況又有阿綉這可愛之極的姑娘相伴。

史婆婆罵道:「你肯做縮頭烏龜,我卻不肯。再說,丁不四那廝一兩日之內定會尋上島來,你想做縮頭烏龜也做不成。大粽子,你到底怎麼搞的!怎地空有一身深厚內功,卻又沒練過武藝?」石破天歉然道:「我就是沒跟人好好學過。只丁丁當當教過我一十八手擒拿法,我自然斗他們不過。丁不四老爺爺教我的這些武功,又是每一招他都知道的。」

阿綉忽然插口道:「奶奶,你為什麼不指點這位大哥幾招?他學了你的功夫,如將丁不四打敗了,豈不比你老人家自己出手取勝還要光彩?」

史婆婆不答,雙眼盯住了石破天,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突然之間,她目光中流露出十分兇悍憎惡的神色,雙手發顫,便似要撲將上去,一口將他咬死一般。石破天害怕起來,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道:「老太太,你……你……」史婆婆厲聲道:「阿綉,你再瞧瞧他,像是不像?」

阿綉一雙大眼睛在石破天臉匕轉了一轉,眼色卻甚柔和,說道:「奶奶,相貌是有些像的,然而……然而決計不是。只要他……他有這位大哥一成的忠誠厚道,是位仁善君子……他也就決計不會……不會……」

史婆婆眼色中的凶光慢慢消失,「哼」了一聲,道:「雖不是他,可是相貌這麼像,我也決計不教。」

石破天登時恍然:「是了,她又疑心我是那個石破天了。這個石幫主得罪的人真多,天下竟有這許多人恨他。日後若能遇上,我得好好勸他一勸。」只聽史婆婆道:「你是不是也姓石?」石破天搖頭道:「不是!人家都說我是長樂幫的什麼石幫主,其實我一點也不是,半點也不是。唉,說來說去,誰也不信。」說著長長嘆了口氣,十分煩惱。

阿綉低聲道:「我相信你不是。」

石破天大喜,叫道:「你當真相信我不是他?那……那好極了。只有你一個人,才不相信。」阿綉道:「你是好人,他……他是壞人。你們兩個全然不同。」

石破天情不自禁地拉著她的手,連聲道:「多謝你!多謝你!多謝你!」這些口子來人人都當他是石幫主,令他無從辯白,這時便如一個滿腹含冤的犯人忽然得到昭雪,對這位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自是感激涕零,說得幾句「多謝你」,忍不住流下淚來,滴滴眼淚,都落在阿繡的纖纖素手之上。阿綉羞紅了臉,卻不忍將手從他掌中抽回。

史婆婆冷冷地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石破天道:「是!」伸手要擦眼淚,猛地驚覺自己將阿繡的手抓著,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放開她的手掌,道:「我……我……我不是……我再去摘些柿子。」不敢再向阿綉多看,向外直奔。

史婆婆見到他如此狼狽,絕非作偽,不禁也感好笑,嘆了口氣,道:「果然不是。那姓石的小畜生若有大粽子一成的厚道老實,也不會……唉!」

過不多時,忽聽得洞外樹叢刷的一聲響,石破天急奔回來,臉色慘白,驚惶無已,顫聲道:「糟糕……這可糟啦。」史婆婆道:「怎麼?丁不三見到你了?」

石破天道:「不,不是!雪山派的人到了島上,危險之極……」

史婆婆和阿綉臉色齊變,兩人對瞧了一眼。史婆婆問道:「是誰?」石破天道:「那個白萬劍白師傅,率領了十幾個師弟。他們……他們定是來找我的,要捉我到什麼凌霄城去處死。」史婆婆向阿綉又瞧了一眼,問石破天道:「他們見到你沒有?」石破天道:「幸虧沒見到,不過我見到白師傅和丁……丁……不四爺爺在說話。」史婆婆眉頭一皺,問道:「丁不四?不是丁不三?」

石破天道:「丁不四。他說:『長江中沒浮屍,定是在這島上。』他們定要一路慢慢找來,我這……這可……可糟了。」只急得滿頭大汗。

阿綉安慰他道:「那位白師傅把你也認錯了,是不是?你既不是那個壞人,總說得明白的,那也不用擔心。」石破天急道:「說不明白的。」

史婆婆道:「說不明白,那就打啊!天下給人冤枉的,又不止你一人!」石破天道:「那位白師傅是雪山派里的高手,劍法好得不得了,我……我怎打他得過?」史婆婆冷笑道:「雪山派劍法便怎麼了?我瞧那也稀鬆平常!」

石破天搖頭道:「不對,不對!這個白師傅的劍術,真是說不出的厲害了得。他手中長劍這麼一抖,就能在柱子上或是人身上留下六個劍痕,你信不信?」伸足拉起褲腳,將自己大腿上的六朵劍痕給她們瞧,至於此舉十分不雅,他是山鄉粗鄙之人,卻也不懂。

史婆婆「哼」的一聲,道:「我有什麼不信?」隨即氣忿忿地道:「雪山派的武功又有什麼了不起,在我史小翠眼中不值一文。白自在這老鬼在凌霄城中自大為王,不知天高地厚,只道他雪山派的劍法天下第一。哼,我金烏派的刀法,偏偏就是他雪山派的剋星。大粽子,你知道金烏派是什麼意思?」石破天道:「不……不知道。」

史婆婆道:「金烏就是太陽,太陽一出來,雪就怎麼啦?」石破天道:「雪就融了。」史婆婆哈哈一笑,道:「對啦!太陽一出來,雪就融成了水,金烏派武功是雪山派的剋星對頭,就是這道理。他們雪山派弟子遇上了我金烏派,只有磕頭求饒的份兒。」

雪山派劍法的神妙,石破天是親眼目睹過的,史婆婆將她金烏派的功夫說得如此厲害,他不免有些將信將疑。他心下既不信服,臉上登時便流露出來。

史婆婆道:「你不信嗎?」石破天道:「我在土地廟中給那位白師傅擒住,見到他們師兄弟過招,心中也記得了一些,我覺得……我覺得雪山派的劍法實在……實在……」史婆婆怒問:「實在怎麼樣?」石破天道:「實在是好!」史婆婆道:「你只見到人家師兄弟過招,一晚之間又學得到什麼?怎知是好是壞?你演給我瞧瞧。」

石破天道:「我學到的劍法,可沒有白師傅那麼厲害。」

史婆婆哈哈大笑,阿綉也不禁嫣然。史婆婆道:「白萬劍這小子天資聰穎,用功又勤,從小至今練了二十幾年劍,沒一天間斷。你只瞧了一晚,就想有他那麼厲害,可不笑歪了人嘴巴?」阿綉道:「奶奶,這位大哥原是說沒白師傅那麼厲害。」史婆婆向她瞪了一眼,轉頭向石破天道:「好吧,你快試著演演,讓我瞧瞧到底有多『厲害』!」

石破天知她是在譏諷自己,當下紅著臉,拾起地下一根樹枝,折去了枝葉,當作氐劍,照著呼延萬善、聞萬夫他們所使的招數,一「劍」刺了出去。

史婆婆「哈」的一聲,說道:「第一招便不對!」石破天臉色更紅了,垂下手來。史婆婆道:「練下去,練下去,我要瞧瞧你『厲害』的雪山劍法。」

石破天羞慚無地,正想擲下樹枝,一轉眼間,見阿綉神色殷切,冃光中流露出鼓勵之色,絕無譏諷含意,肖即反手又刺一劍。他使出招數之後,深恐記錯,更貽史婆婆之譏,當下心無旁騖,一劍劍地使將下去。

七八招一出,他記著那晚土地廟中石夫人和他拆解的劍招,越使越純熟,風聲漸響。史婆婆和阿綉本來臉上都帶笑意,雖一個意存譏嘲,一個溫文微笑,均覺石破天的劍招似是而非,破綻百出,委實不成模樣,可是越看臉上笑意越少,輕視之心漸去,驚佩之色漸濃。待得石破天將那顛三倒四、七零八落的七十二路雪山劍法使完(其實只使了六十三路,其餘九路記不起了),史婆婆和阿綉又對望一眼,均想此人於雪山派劍法學得甚不周全,顯然未經傳授,但挾以深厚內力,招數上的威力實已非同尋常。

石破天見二人不語,訕訕地擲下樹枝,道:「真令兩位笑掉了牙齒,我人太蠢,隔了十多天,便記不全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