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大粽子

石破天耳畔呼呼風響,身子在空中轉了半個圈,落下時臉孔朝下俯伏,沖入一個所在,但覺著身處甚為柔軟,倒也不感疼痛,只黑沉沉的目不見物,但聽得耳畔有人驚呼。他身不能動,也不敢開口說話,鼻中聞到一陣幽香,似是回到了長樂幫總舵中自己床上。

微一定神,果然覺到是躺在被褥之上,口鼻埋在一個枕頭之中,枕畔卻另有一個人頭,長發披枕,竟是個女子。石破天大吃一驚,「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只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什麼人?你……你怎麼……」石破天道:「我……我……」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那女子道:「你怎麼鑽到我們船里?我一刀將你殺了!」石破天大叫:「不,不是我自己鑽進來的,是人家摔我進來的。」那女子急道:「你……你……你快出去,怎麼爬在我被……被窩裡?」

石破天一凝神間,果覺自己胸前有褥,背上有被,臉上有枕,而被褥之間更頗為溫暖,才知丁璫這麼一擲,恰巧將他摔入這艘小船的艙門,穿人船艙中一個被窩;吏糟的是,從那女子的話中聽來,似乎這被窩竟是她的。他若非手足被綁,轤已急躍而起,逃了出去,偏生身上穴道未解,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只得說道:「我動不得,勞你的駕,將我搬了出去,推出去也好,踢出去也好。」

只聽得腳後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道:「這混蛋說什麼胡話?快將他一刀殺了。」那女子道:「奶奶,如殺了他,我被窩中都是鮮血,那……那怎麼辦?」語氣甚為焦急。那老婦怒道:「是什麼鬼東西?喂,你這混蛋,快爬出來。」

石破天急道:「我真動不得啊,你們瞧,我給人抓了靈台穴,又拿了懸樞穴,全身又給綁得結結實實,要移動半分也動不了。這位姑娘還是太太,你快起來吧,咱們睡在一個被窩裡,可……可實在不大妙。」

那女子啐道:「什麼太太的?我是姑娘,我也動不了。奶奶,你……你快想個法子,這人當真是給人綁著的。」石破天道:「老太太,你做做好事,勞你駕,把我拉出去。我……我得罪了這位姑娘……唉……這個……真說不過去。」

那老婦怒道:「小混蛋,倒來說風涼話。」那姑娘道:「奶奶,咱們叫後艄的船家來把他提出去,好不好?」那老婦道:「不成,不成!這般亂七八糟的模樣,怎能讓旁人見到?偏生你我又動彈不得,這……這……」

石破天心道:「莫非這位老太太和那姑娘也給人綁住了?」

那老婦不住口地怒罵:「小混蛋,臭混蛋,你怎麼別的船不去,偏偏撞到我們這裡來?阿綉,快把他殺了,被窩中有血,有什麼打緊?這人早晚總是要殺的。」那姑娘道:「我沒力氣殺人。」那老婦道:「用刀子慢慢地鋸斷了他喉管,這小混蛋就活不了。」

石破天大叫:「鋸不得,鋸不得!我的血髒得很,把這香噴噴的被窩弄得一塌糊塗,而且……而且……被窩裡有個死屍,過一會定要變成殭屍,也大不妙。」只聽得「嚶」的一聲,那姑娘顯是聽到「被窩裡有個死屍要變殭屍」這話很害怕,石破天心中一喜,聽那姑娘道:「奶奶,我拔刀子也沒力氣。」石破天道:「你沒力氣拔刀子,那再好沒有了。我此刻動不得,你如將我殺了,我就變成殭屍,躺在你身旁,那有多可怕。我活著不能動,變成殭屍,就能動了,我兩隻冷冰冰的殭屍手握住你喉嚨……」

那姑娘給他說得更加怕了,忙道:「我不殺你,我不殺你!」過了一會兒,又道:「奶奶,怎生想個法子,叫他出去?」那老婦道:「我在想哪,你別多說話。」

這時已然入夜,船艙中漆黑一團。石破天和那姑娘雖同蓋一被,幸好擲進來時偏在一旁,沒碰到她身子,黑暗中只聽得那姑娘氣息急促,顯然十分惶急。過了良久,那老婦仍沒想出什麼法子來。

突然之間,遠處傳來兩下尖銳的嘯聲,靜夜中凄厲刺耳。跟著飄來一陣大笑之聲,聲音蒼老豪邁。那人邊笑邊呼:「小翠,我已等了你一日一晚,怎麼這會兒才到?」

那姑娘急迤:「奶奶,他……他追過來了,那怎麼是好?」那老婦哼了一聲,說道:「你別做聲,我正凝聚真氣,只要足上經脈稍通,能有片刻動彈,我便往江心一跳,免得受這老妖之辱。」那姑娘急道:「奶奶,奶奶,那使不得。」那老婦怒道:「我叫你別來打擾我。奶奶投江之時,你跟不跟我去?」那姑娘微一遲疑,說道:「我……我跟著奶奶一塊兒死。」那老婦道:「好!」說了這個「好」後,便不做聲了。

石破天兩度嘗過這「走火」的滋味,心想:「原來這老太太和小姑娘都練內功走火,動彈不得,偏生敵人在這當頭趕到,當真為難之極。」

只聽下游那蒼老的聲音又叫道:「你愛比劍也好,斗拳也好,丁老四定然奉陪到底。小翠,你怎麼不回答我?」這時話聲又近了數十丈。過不多時,只聽得半空中嗆啷啷鐵鏈響動,跟著嘭的一聲巨響,一件重物落上了船頭,顯是迎面而來的船上有人擲來鐵錨鐵鏈。後艄的船家大叫:「喂,喂,幹什麼?幹什麼?」

石破天只覺坐船向右急劇傾側,不由自主地也向右滾去,那姑娘向他滾過來,靠在他身上。石破天道:「這個……這個……你……」要想叫她別靠在自己身上,何隨即想起她跟自己一樣,也動彈不得,話到門邊,又縮了回去。

跟著覺得船頭一沉,有人躍到了船上,傾側的船身又回覆平穩。那老人站在船頭說道:「小翠,我來啦,咱們是不是就動手?」

後艄的船家叫道:「你這麼攪,兩艘船都要給你弄翻了。」那老人怒道:「狗賊,快給我閉上了鳥嘴!」提起鐵錨擲出。兩艘船便即分開,同時順著江水疾流而下。船家見他如此神力,將一隻兩百來斤重的鐵錨擲來擲去,有如無物,嚇得撟舌不下,再也不敢做聲了。

那老人笑道:「小翠,我在船頭等你。你伏在艙里想施暗算,我可不上你當。」

石破天心頭一寬,心想他一時不進艙來,便可多挨得片刻,但隨即想起,多挨片刻,未必是好,那老婦若能凝聚真氣,便要挾了這小姑娘投江自盡,這時那姑娘的耳朵正挨在他口邊,便低聲道:「姑娘,你叫你奶奶別跳到江里。」

那姑娘道:「她……她不肯的,一定要跳江。」一時悲傷不禁,流下淚來,眼淚既奪眶而出,便再也忍耐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淚水滾滾,沾濕了石破天的臉頰。她哽咽道:「對……對不住!我的眼淚流到了你臉上。」這姑娘竟十分斯文有禮。

石破天輕嘆一聲,說道:「姑娘不用客氣,一些眼淚水,又算得了什麼?」那姑娘泣道:「我不願意死。可是船頭那人很兇,奶奶說寧可死了,也不能落在他手裡。我……我的眼汨,真對不住,你可別見怪……」只聽得船板格的一聲響,船艙彼端一個人影坐了起來。

石破天本來口目向下,埋在枕上,但滾動之下,已側在一旁,見到這人坐起,心中評評亂跳,顫聲說道:「姑……姑娘,你奶奶坐起來啦。」那姑娘「啊」的一聲,她臉孔對著石破天,已瞧不見艙中情景。過了一會,只聽石破天叫道:「老太太,你別抓她,她不願意陪你投江自盡,救人哪,救人哪!」

船頭上那老人聽到船艙中有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奇道:「什麼人大呼小叫?」

石破天道:「你快進來救人。老太太要投江自盡了。」

那老人大驚,一掌將船篷掀起了半邊,右手探出,已抓住了那老婦手臂。那老婦凝聚了半天的真氣立時渙散,應聲而倒。那老人一搭她脈搏,驚道:「小翠,你是練功走了火嗎?幹嗎不早說,卻在強撐?」那老婦氣喘喘地道:「放開手,別管我,快滾出去!」那老人道:「你經脈逆轉,甚為兇險,若不早救,只怕……只怕要成為殘廢。我來助你一臂之力。」那老婦怒道:「你再碰一下我身子,我縱不能動,也要咬斷舌頭,立時自盡。」

那老人忙縮回手掌,說道:「你的手太陰肺經、手少陰心經、手少陽三焦經全都亂了,這個……這個……」那老婦道:「你一心一意只想勝過我。我練功走火,豈不再好也沒有了?正好如了你心愿。否則的話,你怎麼勝得了我。」那老人道:「咱們不談這個。阿綉,你怎麼了?快勸勸你奶奶。你……你……咦!你怎麼跟個大男人睡在一起,他是你的情郎,還是你的小女婿兒?」

阿綉和石破天齊聲道:「不,不是的,我們都動不了啦。」

那老人大為奇怪,伸手將石破天一拉。石破天給帆索綁得直挺挺的,腰不能曲,手不能彎,給他這麼一拉,便如一根木材般從被窩中豎了起來。那老人出其不意,倒嚇了一大跳,向後急避,待得看清,不禁哈哈大笑,道:「阿綉,端陽節早過,你卻在被窩中藏了一隻大綜子。」

阿綉急道:「不是的,他是外邊飛進來的,不……不是我藏的。」

那老人笑道:「你怎麼也不能動,也變成了一隻大粽子么?」

那老婦厲聲道:「你敢伸一根指頭碰到阿綉,我和你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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