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腿上的劍疤

丁不三這麼一問,丁璫和石破天登時都呆了。

丁璫心頭如小鹿亂撞,尋思:「爺爺一身武功當世少有敵手,石郎若得爺爺傳授神功,此後縱橫江湖,更加聲威大震了。先前他說,他們長樂幫不久便有一場大難,十分棘手,他要是能學到我爺爺的武功,多半便能化險為夷。他是男子漢大丈夫,江湖上大幫會的幫主,自是以功業為重,兒女私情為輕。」偷眼瞧石破天時,只見他滿臉迷惘,顯是拿不定主意。丁璫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石郎素來風流倜儻,一生之中不知有過多少相好。這半年雖對我透著特別親熱些,其實於我畢竟終也如過眼雲煙。何況我爺爺名聲如此之壞,雖然他長樂幫和石破天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跟我爺爺總還差著老大一截。他既知我身份來歷,又怎能再要我?」心裡酸痛,眼中淚珠已滾來滾去。

丁不三催道:「快說!你別想撿便宜,想先學我功夫,再娶阿璫;要不然娶了阿璫,料想老子瞧著你是我孫女婿,自然會傳武功給你。那決計不成。我跟你說,天下沒一人能在丁不三面前弄鬼。你要了這樣,不能再要那樣,否則小命兒難保,快說!」

丁璫眼見事機緊迫,石郎只須說一句「我要學爺爺的武功」,自己的終身就此斷送,忙道:「爺爺,我跟你實說了,他是長樂幫的幫主石破天,武林中也是大有名頭的人物……」丁不三奇道:「什麼?他是長樂幫幫主?這小子不像吧?」丁璫道:「像的,像的。他年紀雖輕,但長樂幫中的眾英雄都服了他的,好像他們幫中那個『著手成春』貝大夫,武功就很了不起,可也聽奉他的號令。」丁不三道:「貝大夫也聽他的店?不會吧?」丁璫道:「會的,會的。我親眼瞧見的,那還會有假?爺爺武功雖然高強,但耍長樂幫的一幫之主跟著你學武,這個……這個……」言下之意顯然是說:「貝大夫的武功就不在你下。石幫主可不能跟你學武功,還是讓他要了我吧。」

石破天忽道:「爺爺,丁丁當當認錯人啦,我不是石破天。」丁不三道:「你不是石破天,那麼你是誰?」石破天道:「我不是什麼幫主,不是丁丁當當的『天哥』。我是狗雜種,狗雜種便是狗雜種。這名字雖然難聽,可是,我的的確確是狗雜種。」

丁不三捧腹大笑,良久不絕,笑道:「很好。我要賞你一寶,既不是為了你是什麼瓦幫主、石幫主,也不是為了阿璫喜歡你還是不喜歡。那是丁不三看中了你!你是狗雜種也好、臭小子也好、烏龜王八蛋也好,丁不三看中了你,你就非要我的一寶不可。」

石破天向丁不三看餚,又尚丁璫看看,心想:「這丁丁當當把我認作她的天哥,那個真的天哥不久定會回來,我豈不是騙了她,又騙了她天哥?但說不要她而要學武功,又傷了她的心。我還是一樣都不要的好。」當下搖了搖頭,說道:「爺爺,我已喝了你的『玄冰碧火酒』,一時也難以還你,不如便算你老人家給我的一寶吧!」

丁不三臉一沉,道:「不成,不成,那『玄冰碧火酒』說過是要還的,你想賴皮,那可不成。你選好了沒有,要阿璫呢,還是要武功?」

石破天向丁璫偷瞧一眼,丁璫也正在偷眼看他,兩人目光接觸,急忙都轉頭避開。丁璫臉色慘白,淚珠終於奪眶而出,依著她平時驕縱的脾氣,不是伸手大扭石破天耳朵,也必頓足而去,但在爺爺跟前,卻半點威風也施展不出來,何況在這緊急當口,扭耳頓足,都足以促使石破天選擇習武,更萬萬不可,心頭當真說不出的氣苦。

石破天又向她一筲,見她淚水滾滾而下,大是小忍,柔聲道:「丁丁當當,我跟你說,你的確是認錯丁人。倘若我真是你的大哥,那還用得著挑選?自然是要……要你,不要學武功!」

丁璫眼汩仍如珍珠斷線般在臉頰上不絕流下,但嘴角邊已露出了笑容,說道:「你不是大岢?大下哪裡還有第二個天岢?」石破天道:「或許我跟你大哥的相貌,當真十分相像,以致大家都認錯了。」丁璫笑道:「你還不認?好吧,容貌相似,天下本來也有的。今年年頭,我跟你初相識時,你粗粗魯魯地抓住我手,我那時又不識你,反手便打,是不是了?」

石破天傻傻地向她瞪視,無從回答。

丁璫臉上又現不悅之色,嗔道:「你當真是一場大病之後全忘了呢,還是假痴假呆的混賴?」石破天搔了搔頭皮,道:「你明明是認錯了人,我怎知那個天哥跟你之間的事。」丁璫道:「你想賴,也賴不掉的。那日我雙手都給你抓住了,心中急得很。你還嘻嘻地笑,伸過嘴……伸過嘴來想……想香我臉孔。我側過頭來,在你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鮮血淋漓,你才放了。你……你……解開衣服來看餚,左肩上是不是有這傷疤?就算我真的認錯了人,這個我……我口咬的傷疤,你總抹不掉的。」

石破天點頭道:「不錯,你沒咬過我,我肩上自然不會有傷疤……」說著便解開衣衫,露了左肩出來。「咦!這……這……」突然間身子劇震,大聲驚呼:「這可奇了!」

三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左肩上果然有兩排彎彎的齒痕,合成一張櫻桃小口的模樣。齒印結成了疤,反而凸了出來,顯是人口所咬,其他創傷決不會結成這般形狀的傷疤。

丁不三冷冷一笑,道:「小娃娃想賴,終於賴不掉了。我跟你說,上得山多終遇虎,你到處招惹風流,總有一天會給一個女人抓住,甩不了身。這種事情,爺爺少年時候也上過人當。要不然這世上怎會有阿璫的爹爹,又怎會有阿璫?只有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丁不四,一生娶不到老婆,到老還是痴痴迷迷的,整日哭喪著臉,一副狗熊模樣。好了,這些閑話也不用說了,如此說來,你是要阿璫了?」

石破天心下正自大奇,想不起什麼時候曾給人在肩頭咬了一口,瞧那齒痕,顯而易見這一口咬得十分厲害,這等創傷留在身上,豈有忘記之理日這些日子來他遇到了無數奇事,但心中知道一切全因「認錯了人」,唯獨這一件事卻實難索解。他獃獃出神,丁不三問他的話,竟一句也沒聽進耳里。

丁不三見他不作一聲,臉上神色十分古怪,只道少年臉皮薄,不好意思直承其事,哈哈一笑,便道:「阿擋,撐船回家去!」

丁璫又驚又喜,道:「爺爺,你說帶他回咱們家去?」丁不三道:「他是我孫女婿兒,怎不帶回家去?要是冷不防給他溜之大吉,丁不三今後還有臉做人么?你說他幫里有什麼著手成春貝大夫這些人,這小子倘若縮在窩裡不出頭,去抓他出來就不大容易了。」

丁璫笑眯眯地向石破天橫了一眼,突然滿臉紅暈,提起竹篙,在橋墩上輕輕……點,小船穿過橋洞,直盪了出太。

石破天想問:「到你家裡去?」但心中疑團實在太多,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小河如青緞帶子般,在月色下閃閃發光,丁璫竹篙刺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漪漣,小船在青緞上平平滑了過去。有時河旁水草擦上船舷,發出低語般的沙沙聲,岸上柳枝垂了下來,拂過丁璫和石破天的頭髮,像是柔軟的手掌撫摸他二人頭頂。良夜寂寂,花香幽幽,石破天只當又人了夢境。

小船穿過一個橋洞,又是一個橋洞,曲曲折折地行了良久,來到一處白石砌成的石級之旁。丁璫恰起船纜拋出,纜上繩圈套住了石級上的一根木樁。她掩嘴向石破天一笑,縱身上了石級。

丁不二笑道:「今日你是嬌客,請,請!」

石破天不知說什麼好,迷迷糊糊地跟在丁璫身後,跟著她走進一扇黑漆小門,跟著她踏過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彎彎曲曲石路,跟著她走進了一個月洞門,跟著她走進一座花園,跟著她來到一個八角亭子之中。

丁不三走進亭中,笑道:「嬌客,請坐!」

石破天不知「嬌客」二字是什麼意思,見丁不三叫他坐,便即坐下。丁不三卻攜著孫女之手,穿過花園,遠遠地去了。

明月西斜,涼亭外的花影拖得長長的,微風動樹,涼亭畔的一架鞦韆一晃一晃地顫抖。石破天撫著左肩上的疤痕,心下一片迷惘。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腳步細碎,兩個中年婦人從花徑上走到涼亭外,略略躬身,微笑道:「請新官人進內堂更衣。」石破天不知是什麼意思,猜測要他進內堂去,便隨著二人向內走去。

經過一處荷花池子,繞過一道迴廊,隨著兩個婦人進了一間廂房。只見房裡放著一大盆熱水,旁邊懸著兩條布巾。一個婦人笑道:「請新官人沐浴。老爺說,時刻匆忙,沒預備新衣,請新官人將就些,仍是穿自己的衣服吧。」二人吃吃而笑,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門。

石破天心想:「我明明叫狗雜種,怎麼一會兒變成幫主,一會兒成了天哥,叫做石破天也就罷了,這時候又給我改名叫什麼『嬌客』、『新官人』?」

他存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看來丁不三和丁璫對自己並無惡意,一盆熱湯中散發著香氣,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衣衫,便在盆中洗了個浴,精神為之一爽。

剛穿好衣衫,聽得門外一個男子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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