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看著我曾如此深愛的陌生人,我愣住了。康翰迪成熟了,年少時的可能性都已充分完成,現在的他是個高大勇猛的男人,那對藍之又藍的眼睛、閃亮的深棕發、就要微笑的嘴角,在我的靈魂深處盪起漣漪……,除了呆望著他,沉溺在讓我害怕的快樂之中,我什麼都沒法做。

翰迪靜靜看著我,但我感覺到他的外表之下也有劇烈的情緒正激蕩不已。

他像我小時候那樣,拿起我的雙手。「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我挽著他,並未在意傑克看到我離開,除去那雙握著我的、有著厚繭的手,我什麼都不在意。翰迪拉著我的手,離開那些長桌,進入屋外等待的黑暗中。

我們繞過人群、噪音、燈光,朝屋子的側面走去。那種感覺好象燈光也想追隨我們,無力地伸展它的觸鬚,但最後也只好在我們走入廊柱所形成的陰影中時放棄。

我們在橡樹般粗大的廊柱下停步。我快無法呼吸,而且渾身顫抖。我不知道是誰先採取行動,也或許是我們同時靠近對方。我被一把抓過去貼在他身上,嘴對著嘴,那是個因為太過用力而不可能愉快的親吻。而我好像快要死了,心臟猛烈地狂跳。

沉默的片刻過去,翰迪終於扯開他的嘴,低聲說:沒事的,他不會離開。我逐漸放鬆下來,感覺到他火熱的嘴沿著我濕濕的面頰巡行。他再次吻我,像多年前他 教過我的那樣,緩慢而自在,我也再次感覺安全與年輕,並充滿了理直氣壯、因而幾乎有益健康的慾望。他的吻,輕輕扣進記憶最深的礦脈里,使得分開的這幾年突 然消失無蹤。

一小段時間過去,翰迪用他禮服外套的兩邊包住我,在那件打著繁複細摺的禮服襯衫之下,他的胸膛堅硬如一堵牆。

「我已經忘了這個感覺,」我心痛而充滿渴望地低語。

「我從未忘記。」翰迪的手隔著白色禮服拂過我的腰。「莉珀,我不應該這樣出現,我一直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他笑了一下。「我甚至記不得我是怎樣走到你身邊。你從來就是我心目中最美的人,莉珀……但現在……我無法相信你是真的。」

「你怎會來到這裡?你早就知道你會見到我嗎?你——」

「我有太多話要告訴你了。」他把臉頰貼在我的頭髮上。「我想過你或許會來,但我無從確定……」

他用那我渴望已久的聲音對我說話,那已比他年輕時更加低沉的聲音。他說,是一個也在石油業的朋友邀他同行。剛開始的幾年他在既困難又危險的油井工作, 藉以建立人際關係,並觀察機會。最後他辭去工作,與一名地理學家及一名工程師組一家小鮑司,希望能在早已成熟的石油界找到新的利基。

謗據翰迪的說法,全世界的每處油田都還有一半以上的油和天然氣尚未開發,他們籌到大約一百萬美元的資金,第一次探測便在德州一處已被廢棄的油田發現它大約還有二十五萬桶原油。

翰迪的解釋讓我了解他現在有錢了,而且還會更有錢。他已經替他母親買了一棟房子,他在休士頓有一所公寓,短期內會以這裡為基地。了解他對成功的渴望,以及他有多想提升他的現況,我很替他高興,也把想法說了出來。

「這還不夠,」他捧著我的臉。「最可怕的驚嚇是……一旦你得到了,才發現成功其實毫無意義。多年來,我第一次有機會思考和深呼吸,而我……」他像神經已遭到高度磨損般,吁一口氣。「一直都渴望著你。我必須找到你。我去找瑪雯小姐,她告訴我你在哪裡,以及……」

「我跟某個人在一起,」我困難地說。

翰迪點頭。「我想知道……」

我是否快樂?我是否依然需要他?我們是否已經沒有機會?這麼多的疑問……

生命的幽默感有時很殘酷,它會在最可怕的時間把你最想要的東西給你。這其中的諷刺性撕裂我的心,沉重的苦澀與遺憾在我的心中翻騰。

「翰迪,」我微微發抖,「如果你早些找到我,該有多好。」

他沒有說話,只將我抱在胸前。他的一雙手沿著我的手臂而下,直到我緊握的手指。他舉起我的左手,大拇指在並未戴任何戒指的無名指根部摩挲著。

「你能確定地告訴我,我來得太晚了嗎,蜜糖?」他輕聲問。

我想起蓋奇,覺得自己深深地陷在困惑之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莉珀……明天跟我見面。」

我搖頭。「我答應要帶嘉玲去雷恩戲院看一場滑冰表演。」

「嘉玲。」他搖頭。「天哪,她應該有八、九歲了吧。」

「光陰似箭,」我小聲說。

翰迪舉起我的手,面頰在指關節處摩挲,而後輕輕吻著。「那麼後天?」

「可以,可以。」我很想當場就跟著翰迪離開,我害怕一放開他就得猜想這場重逢是不是作夢。我把手機號碼告訴他。「翰迪,請你……先進去,我需要獨處幾分鐘。」

「好。」他又緊緊抱我一下才放開。

我們對看著,漸漸分開。他的存在帶來無限困惑,這個男人跟我曾經認識的大男孩那麼相像,卻又那麼不像。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連結怎麼還可能存在,但它又真的存在。我們還是原來的我們,從相同的核心彼此溝通,我們來自相同的世界。然而蓋奇……想到他,我的心揪結起來。

我的表情必定非常痛苦,所以翰迪很溫和地說:「莉珀,我不可能做任何會傷害你的事。」

我稍微點頭,在他離開之後茫然地望進黑暗裡。

但是,他過去曾傷害過我,我想。

我了解他離開維康鎮的理由,我也了解他認為那是唯一的選擇。我並沒有責怪他。問題是,我已經把我的生命往前推進了。而歷經多年的奮鬥與非常人所能忍受 的寂寞,我終於跟其他的人建立了關係。我穿著灰姑娘鞋的腳感到有些疼痛,只好變換著重心,扭動一下腳趾,舒緩被細鞋帶勒出來的痛楚。白馬王子終於出現,我 心痛地想,只可惜他該死地來得太晚了。

誰說的?我的理智依然頑抗。翰迪跟我還是有可能。舊的阻礙已經不在了,至於新的……選擇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然而認清這個事實,卻讓我很不舒服。

我鼓 起勇氣踏進亮一些的地方,並在小皮包里搜尋。翰迪的嘴、皮膚與指尖把我精心化好的彩妝全揉壞了,完全無法彌補。我拿出粉餅拍拍臉,再用指尖揩去眼睛下麵糊 掉的眼線,再次塗好亮光唇彩膏。眼角的水晶小貼紙早就不見了,人們應該不會發現。大家都在跳舞、喝酒、吃東西,妝糊掉了應該不足為奇吧。

罷抵達屋後的露台,我便看到蓋奇黑色的身影,高大精確,猶如一把刀刃。他從容地向我走來,握住我沁涼的上臂。

「嘿,」他說,「我到處找你。」

我勉強地笑一下。「只是需要點新鮮空氣。對不起,沒讓你久等了吧?」

扒奇的臉上有著陰影。「傑克說,他看見你跟某個人離開。」

「是的,我碰上一個老朋友。以前在維康鎮的老朋友,很難相信,對吧。」我覺得我的不以為意應該很自然,但是蓋奇向來敏銳。他把我轉個方向讓光線照著我的臉。

「親愛的……我認得你剛被親吻的樣子。」

我無言以對,臉上的小肌肉愧疚地跳動著,眼中出現哀求的淚光。

扒奇冷靜地審視我片刻。不一會兒,他拿出手機要禮車的司機到前門接我們。

「我們要走了?」我的喉嚨里像塞著一個釘球。

「對。」

我們從屋子的側面繞出去,我的高跟涼鞋在走道上敲出清脆的聲音。行進間,蓋奇又打一個電話。「傑克,對,是我。莉珀頭疼,喝太多香檳了。我們先回去,麻煩你跟……對。謝了。替我注意老爸。」傑克說了些話,蓋奇笑了幾聲。「早就猜到了。改天見。」他關上手機放回口袋。

「橋祺沒事了吧?」我問。

「沒事但是薇安因為太多女士繞著他團團轉,很不高興。」

我差點笑出來,但因為鞋跟陷入人行道的石板之間而想也不想地向蓋奇伸出手去。他立刻抓住我,扶著我的背繼續前行。我知道蓋奇雖然非常生氣,但是他絕不會讓我跌倒。

我們進入禮車,華美而黑暗的小世界立刻把我們跟舞會的喧嘩與活動區隔開來。

我有點擔心跟蓋奇單獨處於這麼狹小的空間。不久之前,我搬進大宅的那天,他大發脾氣的記憶猶新。雖然當時我挺了過來,但那真的不是我喜歡重新感受的經驗。

扒奇一派自然地對司機說:「菲爾,先到出繞繞,要進市中心時我會讓你知道。」

「是,先生。」

扒奇按了幾個扭,升起隔間的屏障,而後打開迷你酒吧。我完全看不出他有沒有在生氣。他似乎很放鬆,不過那種平靜反而比吼叫更讓人害怕。

他拿出一隻高腳玻璃杯,倒了約一指高的烈酒,一口喝下。而後他又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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