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華太太對我以接近滿分的成績通過筆試和實習,一點也不意外。她用瘦長的手捧著我的臉。好像我是她最鍾愛的女兒,說:「恭喜你,莉珀。你是這麼的努力,你也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謝謝你。」我因為興奮而快要無法呼吸,通過考試使我信心大增,使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正如露西媽媽曾說的,你會編一個籃子,你就會編一百個。

主任要我坐下。「你想去實習或想租個位子自己做?」

美容院畢業生可以向美容院以月租方式承租一個位子做生意,我對這種收入毫無保障的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比較喜歡去實習,為了妹妹和我的生活,我必須有固定收入,」我說。

「的確,我相信以你的技術和美貌,不難在一家好的美髮沙龍找到工作。」

我很不習慣被人讚美,只是聳聳肩膀。「容貌跟工作有關係嗎?」

「高級的美容業者必須維持形象,當然會以美麗的女孩為優先錄用的對象。」她審視的眼光令我有些不自在,因為同學的彼此實習,我的手腳指甲和全身的皮膚都受到這輩子不曾享受過的保養,也是我有生以來最美麗的一段時期。

我的深色頭髮有著焦糖與蜂蜜色的挑染,而經過或許上千次的做臉,我的皮膚乾淨到什麼粉底都不需要。我很像芭比娃娃那些高人一等的朋友,塑膠腦袋裡或許空無一物,但外表乾淨而美麗。

「購物中心區有一家很高級的美容中心,」華太太接著說,「壹沙龍……或許你聽過?我跟那裡的經理很熟,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推薦你去。」

「真的?」我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噢,華太太,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謝謝你。」

「他們很挑剔的,」她警告道。「你也許通不過第一關面試。不過……」她停下來,奇特地看我一眼。「我感覺你應該進得去,莉珀。」

休士頓是個長手長腳的城市,像個邪惡的女人經過一夜的罪惡生活之後,雙手插腰站在那裡。問題很大,歡樂也很大!這就是休士頓。德州人普通都很友善,而休士頓市民是最友善的,前提是只要你沒有侵犯他的領土。他們很重視土地,彼此也很理解這一點。

休士頓的郵遞區號或許沒什麼特殊,但這裡正在實驗土地使用權的自由市場化。你不難看到脫衣舞俱樂部、情趣商店跟道貌岸然的辦公樓及公寓比鄰而居,還有修車廠與獵槍店就在玻璃帷幕的摩天大樓旁邊。

這是因為休士頓人喜歡在自己的土地上做生意,他們不喜歡政府來安排他們應在商業區開店而後住在郊區。他們樂於付出這樣亂成一團的代價,即使這代表許多不想要的商店也像雨後春筍般出現。

在休士頓,新錢跟舊錢一樣好用。不管你是誰或你從哪裡來,只要付得起門票都歡迎進入最時尚的夜店狂舞。社交界最著名的多位女主人據說都出身卑微,一個是傢具店員的女兒,一個是宴會規劃員出身,她們都有不少傳奇故事流傳在外。

只要你有錢而且品味高尚,達拉斯很歡迎你:但如果你很有錢,而且像撒火蟻餌那樣到處亂撒錢,那麼你屬於休士頓。

表面上看來,這是個人們動作很慢、說話也很慢的城市,大多數時間熱到你不想搞任何事。但休士頓的權力藉由經濟活動展示,這個城市建立在能量上,只要看看那些摩天樓,它們好像都還在成長。

我在距離壹沙龍不遠、六一0號公路的內圈找到一處公寓。這條環城公路是個無形的界線,住在環內的人好像比較國際化,是偶爾會去看看藝術電影、喝喝拿鐵咖啡的人。一到了環外,喝拿鐵就會被認為是自由派人士了。

鮑寓位於一處稍舊的大樓社區,擁有一座游泳池和慢跑跑道。「我們有錢了嗎?」嘉玲看到寬敞的大廳,以及我們搭乘電梯到公寓,因此驚訝地問。

到壹沙龍實習的第一年,我可以領到大約一萬八干元的年薪。扣去稅款與每個月五百元的房租,其實所剩不多,尤其休士頓的物價又比維康鎮更高。但是第一年結束後,我將可以升為助理美髮師,就可加薪到二萬多。

有生以來第一次,我覺得生命充滿各種可能.我擁有學位和證照,以及一個將來可以轉變成事業的工作。住在一處內鋪米色地毯、雖只大約二十坪的公寓,還有一部尚未拋錨的本田小車。還有最重要的,一張寫著我是嘉玲法定監護人的證明書,再也沒有人可以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我替嘉玲在附近的幼稚園註冊,替她買了小美人魚外型的午餐盒,以及踩下去就會閃閃發光的運動鞋。開學第一天,我送她去教室,在她哭著求我不要離開時強忍著眼淚。我帶著她退到門邊,避開老師們同情的眼光,跪在地上擦拭嘉玲涕泗縱橫的臉。

「寶貝,這隻要幾個小時,你可以在這裡玩,還可以交到很多新朋友——」

「我不要新朋友!」

「你可以做漂亮的手工藝品,還有畫圖!」

「我不要畫圖!」她把臉埋在我的胸前,聲音也壓模糊了。「我要跟你回家。」

我捧著她的頭,貼在濕了的襯衫胸前。「我不是要回家,我們都有工作,記得嗎?我的工作是去幫別人做頭髮,你的工作是上學。」

「我不喜歡我的工作!」

我放開她的頭,再用衛生紙替她擤鼻 涕。「嘉玲,我有個好主意。來,你看!」我拿起她的手輕輕轉成手腕向上。「我要給你一個一天都不消失的吻,看!」我低頭把嘴唇印在她的手肘下方,我的唇印 清楚地留在白色的皮膚上。「你看,現在你如果想念我。這個吻就會告訴你,我愛你,還有我很快就會來接你。」

嘉玲充滿懷疑地看著那粉紅色的唇印,我很高興她的淚水總算停了。「我希望它是紅色的,」許久之後她說。

「我明天會擦紅色唇膏,」我保證著同時站起來,牽著她的手。「來吧.寶貝。去交幾個新朋友,畫一張漂亮的圖送給我,你還沒玩夠我就來接你了。」

嘉玲挺起胸膛,像要去打仗的士兵進入園門。但這留個唇印的儀式卻一直持續。有一天我忘記了,老師打電話到壹沙龍說嘉玲鬧到大家都不能上課。我利用休息時間趕到學校,在教室門口見到我雙眼紅腫的妹妹。

我趕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且火大到快無法說話。「嘉玲,你幹麼一定要這樣胡鬧?只因為手上少個吻,這一天就過不下去了嗎?」

「對。」她伸出手臂,哭花了的小臉彷彿驢子那般頑固。

我嘆口氣,在她的皮膚印上一個唇印。「現在可以乖乖去上課了吧?」

「好!」她跳著返回教室,我則飛車趕回壹沙龍工作。

我們外出時,人們總是注意到嘉玲。他們會停下來欣賞她、間她一些話,讚美她漂亮。從來沒人猜到我是她姊姊,他們都認為我是保母,說些例如「你照顧她多久了?」或「她的父母一定很驕傲。」的話。

連新的小兒科醫院的接待員都堅持我把表格帶回家給她的父母或法定監護人簽字,我說我是嘉玲的姊姊時,她還是一臉的懷疑。我理解為何我們的關係老是受人質疑,那是因為我們的膚色和發色都有很大的差異。我們就像棕色的雞和白色的雞。

嘉玲剛滿四歲時,我再次嘗試約會,但那一點也不美好。同在沙龍工作的一個美髮師柯安姬替我跟她哥哥邁克安排了一次約會。他與大學女友結婚兩年後,最近剛離婚,安姬說他想要找一個跟前妻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做什麼工作?」我問她。

「噢,邁克混得很好。他是「價格天堂連鎖店」五金部的超級業務員。」安姬意在言外地看我一眼。「邁克是個供應者。」

在德州,有固定工作的男人被稱為「供應者」,沒有工作或不想工作的人,被稱為「布巴」(bubba)。眾所皆知的,前者有時會變成後者:但後者晉陞為前者的,幾乎沒有。

我寫下我的電話號碼給安姬,讓她交給她哥哥。邁克在第二天晚上打電話給我,我喜歡他愉快的聲音和平易近人的笑聲。我們同意讓他帶我去吃日本料理,因為我從未吃過。

「我不吃生魚片,其他都可以嘗試,」我說。

「他們的作法會讓你很喜歡吃。」

「好吧。」既然幾百萬人都吃過壽司,也沒吃死,我或許也可以試試看。「你打算幾點來接我?」

「八點。」

我不知道能否找到願意待到午夜的保母,也不知道這樣的保母要花多少錢,而且要嘉玲跟一個陌生人相處一個晚上,不知她會怎樣,還有把嘉玲丟給陌生人,我能安心嗎……

「很好,」我說。「但我必須先看能不能找到保母,如果不行我會打電話……」

「保母?」他突然打斷我的話。「要照顧誰?」

「照顧我的妹妹。」

「噢,她要在你家過夜?」

我略微遲疑。「是的。」

我從未在壹沙龍談起我的私生活。沒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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