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隨著時間過去,我開始用嘉玲的成長在過日子,例如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自己坐起來、第一次吃蘋果混米麩、每一次剪頭髮、長第一顆牙。她總是要我抱,也總是咧開流著口水的嘴對我笑,媽媽起先覺得好玩又奇怪,後來也就視為理所當然了。

嘉玲跟我之間的聯繫遠比一般的姐妹更為親密,比較像一般的父母與子女。這當然不是最初的用意或結果——只是事情就是如此。我陪媽媽帶嘉玲去看小兒科醫生似乎也很正常,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問題與起居作息。

輪到要打針的時候,媽媽叫我壓著她的手腳,自己退開。「你來按住她,」媽媽說。「她比較習慣你,別人壓她,她會反抗。」

我望著嘉玲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護士小姐把針插入她胖胖的腿、而她不可避免地尖叫時,我也渾身一震。我貼在她掙扎得通紅的耳朵旁邊說:「如果可以,真希望我 可以幫你挨這一針,甚至幾百針。」而後我緊緊地抱住她,直到她不再哭泣。為了獎勵她,我把護士給我的「我是好病人」的貼紙,貼在她的T恤胸前。

沒有人(包括我)能說媽媽不是一個好母親,她有愛心也願意注意小嬰兒,該吃的、該穿的她都有留意到了,但那令人困惑的距離感還是存在。她對嘉玲不像我這麼專註,這使得我頗為困擾。

我拿著我的疑問去問瑪雯小姐。她的答案讓我驚訝。「這一點也不奇怪,莉珀。」

「不奇怪?」

她正在攪拌爐子上一大鍋融化的蠟,準備倒入一排玻璃罐。「說他們對每個孩子的愛都一樣的話,是在說謊,」她以安撫的口氣說。「是人就都會偏心,父母也會有他的最愛,你母親最疼愛你。」

「我希望她最疼愛嘉玲。」

「時間到了你媽媽就會愛她,這不一定是一見鍾情的事。」她把一根長柄杓放進淺藍色的蠟中。「你必須給她們時間彼此了解。」

「那不應該這麼久,」我有點抗議。

瑪雯小姐笑得面頰都抖動了。「莉珀,這有時需要一輩子。」

這次她的笑聲一點也不好聽。我不用問也知道這是指她的女兒,一個名叫梅莉但從不來看她的女人。那是她很久前一段短暫婚姻所生,但梅莉是個思想混亂的人,有各種癮頭,還喜歡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糾纏不清。

「她為何會這樣?」我問瑪雯小姐,那時她一邊說著女兒的事一邊把麵糰捏成小球,仿彿希望女兒也這麼容易揉捏該有多好。

「那是上帝的旨意,」瑪雯小姐簡單地回答。聲音很平靜。從這次以及後來的許多談話,我得到一個結論:在教養或天生這個問題上,瑪雯小姐堅信人會怎樣,天生早已註定。我則還不確定。

只要我帶嘉玲出去,大家都認為她是我的孩子,雖然黑髮褐膚,而她彷彿白玫瑰那般潔白。這年頭的年輕人,這和小就有了孩子,」我推著嘉玲的嬰兒車走過購物中 心時,聽到後面一個女人說。而後一個男人不屑地說:「這些墨西哥人,等她長到二十歲大概已經生了一打。而這些都要靠我們交稅來養。」

「噓,不要那麼大聲,」那個女人警告他。

我加快腳步,轉入最近的一家商店,臉蛋因為憤怒與慚愧而燒紅。這就是大家的刻板印象:墨西哥女孩很小就有性經驗,而且像兔子那麼會繁殖,脾氣火爆,熱愛烹飪。偶爾你仍會在超市的入口看到貼著照片的廣告,描述郵購新娘。

「這些可愛的女孩喜歡當女人,」廣告上的文字如此描述。「她們沒有興趣跟男人競爭。堅守傳統價值的墨西哥妻子永遠以丈夫的事業為優先,她們跟美國女人不一樣,只要你不虐待她,她們安於很簡單的生活。」

住在這麼靠近邊境的地方,德州的墨西哥裔女人常受到如此要求。我希望將來不會有任何男人期待我以他的事業為優先。

我的高一生活很快過去,媽媽因為服用醫生給的處方,產後憂鬱症已大有改善。她的身材與幽默感都恢複了,電話也多了起來。媽媽很少帶她約會的男人回來,她 很少一整夜都沒有回家。但她偶爾會外出一整天,回家後卻什麼也不解釋。但她這時總是能恢複平靜,好像去做過祈禱或避靜。只要能對她有幫助,我並不介意她離 開,反正我一個人也能把嘉玲照顧得很好。

我盡量不要依賴翰迪,因為我們兩人見面的結果,每次都是沮喪與不快樂。翰迪堅持把我當成他的妹妹,我也盡量遵照他的要求,可是相處起來非常的彆扭與難以適應。

翰迪忙於幫鄰居的牧場整地,以及其他能使他的身體與精神都更加強壯的苦力工作。以前存在於他眼中淘氣的閃光,如今逐漸冷卻,變成叛逆與尖銳的凝視。他的缺 乏未來,以及同齡的男孩大都已去上大學、但是他卻前途茫茫的事實,使他焦慮難安。只有高中畢業的男孩除了去石油公司打工,或者去當築路工人,選擇並不多。

等我畢業。我的選擇也好不到哪裡去。我並沒有足以申請到獎學金的特殊才華,到目前也毫無能寫到履歷表上的暑期工讀經驗。「你很會照顧小孩,」我的好友露西對我說。「你可以去安親班工作,或者去幼稚圖當助教。」

「我只是很會照顧嘉玲,」我說,「我並不見得喜歡照顧別的小孩。」

露西思考著我的未來,她認為我應該去念個美容美髮的學位。「你喜歡化妝和做頭髮,」她指出。這倒是真的。不過,美容學校的學費很貴。我若跟媽媽要幾千元的 學費,不知道她會怎麼說。但是媽媽對我有計畫嗎?如果有,又是什麼?我比較認為她根本沒想到這些,媽媽是選擇活在當下的人。所以我收起這個念頭,想等媽媽 心情好的時候再跟她談。

冬天來了,我開始跟一個名叫畢路克的男孩約會.他父親是一個汽車代理商,他也是足球隊員——翰迪膝蓋受傷後,就是他接任四分衛,但是路克不會繼續當運動員,他的家庭有錢供他去申請到任何大學。他長得很好看,黑髮藍眼,體型也類似翰迪,而這正是他吸引我的原因。

我在聖誕節前的一次藍色聖誕派對認識路克。那是本地警察局舉辦的年度盛會,他們募捐玩具送給弱勢家庭。許多志願工利用十二月將玩具分類、整修,在聖誕節前送給需要的孩子。足球隊教練命令每個隊員都要去當志願工幫任何階段的忙都可以。

我跟同學慕笛以及她的男 友去當志工。那裡起碼有一百個人,長長的桌上與桌子的附近都堆滿了如山的玩具,聖誕音樂在背景里輕輕播放著。角落裡的不鏽鋼桌上設有臨時的咖啡站,還有一 盒盒餅乾。我戴著不知是誰放到我頭上的聖誕老公公帽,跟站在長長桌旁邊幫忙包禮物的足球隊員相比,簡直就像個聖誕小矮人。

那麼多人要剪包裝紙與緞帶,剪刀總是不夠用。有人剛把剪刀放下,立刻被等著的人搶去。我抱著紅白條紋紙與一卷緞帶,不耐煩地等著輪到我。一把剪刀被人哐 啷一聲扔到桌上,我伸手要拿,但某人的手比我更快。我的手指扣住已抓住剪刀的男人的手掌。我抬起頭,望進一又微笑的藍色眼睛。

「抱歉,」那男孩說。他伸出另一隻手,替我把掉到前面遮住我眼睛的帽子尾端撥到肩膀上。

晚上剩下的時間我們一起工作與談笑,並指出我們認為對方會喜歡的玩具。他替我選了一個棕色頭髮的甘蘭菜拼布娃娃,我替他選了一個星際大戰的機器人。晚上結束前,路克已經約我出去。

路克是個討人喜歡的人。他在各方面都很平均,而且是朝好的那一面。他聰明,但不是天才,很會運動,但不是肌肉累累的那一型。他笑起來很好看,雖然沒有翰 迪那麼好看。他的眼睛雖不像翰迪那樣又冰又火的明亮,但是既深且藍。他深色的頭髮捲成波浪,跟翰迪如貂毛那般的濃密柔滑,不大一樣。路克也沒有翰迪追人的 氣勢與永不安分的靈魂。但除了這些,他們真的很像,都很高大、自信,充滿絕不妥協的男性氣概。

那一段時期,我對男性的注意力特別無法抵擋。維康鎮這小小世界的每個人似乎都成雙成對,我母親的約會都比我多出許多。既然眼前這個男孩這麼像翰迪,而且並未像他那麼複雜,我又何不接受。何況他也沒有女友。

我和路克持續見面之後,大家也接受了我們是一對,其他的男孩也不再邀我外出。我喜歡跟人配成一對的安全感,也喜歡有個人陪我走過穿堂,我們一起吃午餐,或在周五晚上的球賽之後出去吃披薩。

路克第一次吻我的時候。我對它感覺不像翰迪的吻而失望。他在一次約會之後送我回家,在我下車之前採過來親吻我.我回應地壓向他,並要自己有所感覺,但是 這其間並沒有熱度或興奮,只覺得那是另一個人的嘴,以及探索的舌頭。對於身體正在經歷的事,我的頭腦一逕抱持著客觀。對於我的冷靜感到愧疚與不好意思。我 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想要補償他。

隨著持續的約會,我們有過更多親吻、擁抱與嘗試性的探索。我逐漸學會不再拿路克與翰迪相比。反正我們之間沒有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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