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梆家的人群聚在一棵古老的橡樹下,用繩索繞住樹榦。

「我們等他清醒。」杜維林說道。

他們幾個人把邁斯沉重的身體抬到黑色種馬的背上,敏感的馬兒極其不安,不能忍受主人以外的人靠近。

堤恩的小弟湯姆把繩索套在失去知覺的男人頸上,箍緊,小心翼翼地抓住種馬的韁繩。

「我無法控制它太久。」他說。

「你必須控制住,我要邁斯醒著,」維林回答。「我要他知道。」

當他們容許馬兒走開時,邁斯的身體會徐徐地拉到半空中,他的脖子不會斷,只會懸在那裡,氣管封住,窒息的掙扎,對杜維林而言,這就是正義。

他走近邁斯,仔細看他流血的臉。

「睜開眼睛,姓魏的,我們快點了結!」

陌生的嗓音使得馬匹側退一步,繩套箍緊,邁斯半睜開眼睛,維林以為會看見怒火、憎恨和求饒,但是那對金色的眼眸里全無感情。

邁斯痛苦的分開腫脹瘀傷的雙唇,聲音幾乎聽不見。

「玫娣……」

維林蹙眉以對。

「我不會擔心你太太,姓魏的,能夠甩開你這種冷血混蛋的丈夫,我猜她會很高興。」

邁斯擔心至極,希望維林說的是真的,因為他不要玫娣哀傷,而他知道傷痛終究無可避免。

「現在吧!」維林示意湯姆放開韁繩。「現在,趁他還清醒。」

突然間,他們聽見女人絕望的哭喊。

「不、不、不!」

他們看見遠處葛家的馬車上,下來一個女子,蹣跚地跑向他們,湯姆正要打馬,但是維林示意他停住,他剛看見蕾妮也下了車,還有魏家的雙胞胎。他大怒。

玫娣跌倒又迅速爬起來,匆匆踏過柔軟沉陷的泥土,她看見沒人拉住韁繩,恐懼得全身顫抖。邁斯的脖子上套著繩索,人被打得鼻青臉腫,雙眼緊閉。

她顫巍巍地低聲說,深怕嚇到馬匹。

「你們弄錯了。」她伸出雙手,把信交給維林。「看看這個--求求你--看信之前別做任何事情。」

湯姆試探的要拉韁繩,但是種馬瑟縮了一下,身體緊繃,隨時要爆發,玫娣把信塞給維林,被催眠似的盯著種馬,十分清楚生死就在一線間,維林窸窣地看信,種馬不耐地甩頭。

玫娣徐徐地一步一步的走向坐騎。

「別怕。」她耳語道。「再多站一會兒別動,只要一下下--」

馬兒僵硬繃緊,玫娣立刻停住,一顆心直向下沉。

「不,只要再一下下……求求你,我不能失去你,邁斯……」

她看著繩索,淚水汩汩而下,邁斯隨時會死。

她突然察覺傑士在她身後低聲說:「我去割斷繩子,別動。」

男孩手拿刀子,輕巧如貓的開始爬上老橡樹。

「停住,孩子,」杜維林掏出手槍,傑士彷彿沒聽見的繼續爬。

「孩子--」維林再次開口。

玫娣靜靜的打岔。

「收起手槍,杜先生,你知道我丈夫無罪。」

「這封信無法證明。」

「你必須相信。」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這一幕。「是堤恩親筆寫的。」

她沒有想到生命中會有如此痛苦的時刻,她所看重的一切,她幸福的唯一機會,如此危險地懸在眼前,它可能在無情的一秒之內全被奪去。

「堤恩常常拿胡說八道當事實,這封信為什麼會不同?」

蕾妮清晰、冷靜、講理的開口。

「別再折磨她了,維林,至少這次有男子氣概點,承認你犯錯了。」

風吹動玫娣的衣裙飄動拍打,紅色天鵝絨的抖動使種馬一震,終於掙脫了,玫娣無聲的尖叫,看著丈夫的身體有如噩夢般緩慢的自空中掉下來。

但是繩子不再栓著,已經被傑士割斷了。

邁斯摔在地上,靜止不動,一陣冷風吹亂他的黑髮。

維林看著蕾妮。

「即使這封信是真的,蕾妮,」他嗤之以鼻。「即使真是柏納殺死珂琳,那又如何?那和這件事不相干,邁斯謀殺你弟弟是因為堤恩騷擾他漂亮的小新娘。」

「如果邁斯真要堤恩的命,又何必訴諸謀殺?」蕾妮質問。「堤恩早已給他正大光明的機會!邁斯可以決定何時下手,但是他沒有,他可以在雷家宴會上要求滿足,沒有人輕看他,但是他也沒有,哦,維林,你明白我說的是事實!」

玫娣拉開繩套,讓丈夫的頭枕在她腿上,他的襯衫撕裂,衣服潮濕泥濘,如果她有斗篷可以裹住他不讓雨淋多好。她俯身抱住他,看見他的傷使她淚水直流。

「親愛的,」她摸到他的脈搏才覺得安心。「你現在安全了。」

她撫摸他的頭髮,拭去他臉上的血。他微聲呻吟,她安慰的呢喃。

「我在這裡,吾愛。」

他顫抖的手指抓住她的布裙,他沉入冰冷空虛的黑暗中,突然間被擁入溫暖的懷抱中,疼痛的尖牙刺入他,他本能的想要埋入近在咫尺的甜蜜溫暖里,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地呼喚他,他心中閃過許多疑問,他試著翻身,身體痛得令他大吃一驚。

「不,別動,親愛的。」玫娣把他壓回去。「一切都沒事了。」

她望向站在咫尺之外的傑士,表情充滿決心。

「傑士,告訴杜先生,我們要帶你父親回家。」

傑士點點頭,走向仍在和妻子爭執的杜維林。

「你護衛他有何目的?」維林脹紅臉地質問。

蕾妮不再咄咄進逼,知道現在該是讓他當贏家的時候了。

「我不是護衛他,」她的語氣放軟許多。「只是我要謀殺我弟弟的真正兇手受到處罰,你不試著去找柏納嗎?只要你能逼他說實話,正義就在那裡。」

「或許可以。」維林提高音量。「柏納在哪裡?」

沒人回應,玫娣迅速想了一下,心想怎樣對邁斯最好,如果只考慮自己,她倒歡迎他們找到柏納,好好對付他,只要別再讓她看見那張醜惡的臉就好,但是柏納是邁斯的弟弟,邁斯有權決定如何處理。

「柏納在家裡。」玫娣大聲說。「通常他都住在我們家裡。」

傑士和菲力看她一眼,知道她在說謊。

「是的。」傑士說道。「若想找到他,最好現在就去,如果他決定出門到城裡過夜,我也不會驚訝。」

他語氣中帶著惡意。「我真希望他惡有惡報!」

「杜先生,」玫娣開口。維林直視她的眼睛,對他所做的毫無悔意。「我想保留那封信,那是我僅有的證據可以避免秦警官逮捕邁斯。」

「首先我必須知道,」維林回答。「你和你家人打算如何向官方解釋關於你丈夫的狀況。」

換言之,只要她保證不告訴官方葛家私刑她丈夫,就可以拿回那封信,玫娣咽下怒火,心想官方也不會有任何行動,可是她對杜維林和葛氏兄弟的恨會持續一輩子,而且他們遲早得付出代價,不必看傑士,她就知道他有同感。

「我們會保持沉默。」她發誓。「你們離開前請幫忙馬夫和馬車拉出泥濘里,我必須儘快帶我丈夫回去,否則你們的目的可能會達成。」

「當然。」

維林有些不自在,他不是心軟的男人,很少懊悔,可是魏邁斯這位年輕妻子的眼神,使他有股不自覺的羞愧。她不比孩子大多少,然而她雙臂環住她丈夫,坐在那裡,彷彿要保護他避開邪惡。

「他們是奇怪的一對。」維林對蕾妮咕噥,轉身示意其他兄弟去拉馬車。「她不可能了解他是怎樣的人,否則就不會如此的護衛他。」

「或許她是唯一能了解他的人。」蕾妮深思地說。「我真希望她是堤恩的妻子,或許就能夠改變他。」

邁斯從昏迷的深處痛苦地醒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天鵝絨般柔軟的繭里,他細細地思考這奇怪的狀況,一步一步回想發生的事,他相信自己還沒死,玫娣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

「不會太久了。」她俯向他。「我們很快就回家了。」

「扶我起來。」他咬牙,忍不住身體的顫抖。

「邁斯,不--」

「扶我。」他嘶聲說。

玫娣徐徐地扶他半坐起身,用自己的身體支撐他,聽見他低低的呻吟時,她不忍心地咬住雙唇,如果可以代替他的痛該多好,她寧願自己承受,也不願見他多受一刻的苦楚。

「玫娣,」他說。「為什麼……」

「現在別說,」她打岔,溫柔但堅決。「我稍後再解釋,現在休息吧!」

梆家人離開後,蕾妮的馬車移過來,她下車命令車夫協助。

菲力蹲在玫娣身邊。

「我不懂。」他說。「柏納在海妖酒館,你為什麼告訴他們說他在家?」

「以便給我們時間。」她察覺丈夫凝神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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