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

游坦之提了葫蘆,快步而行,回到南京,向阿紫稟報,說已捉到冰蠶。

阿紫大喜,忙命他將蠶兒養入瓦瓮。其時三月暮春,天氣漸暖,但冰蠶一入偏殿,殿中便越來越冷。這一晚游坦之在被窩中瑟瑟發抖,凍得沒法入睡,只想:「這條蠶兒之怪,當真天下少有。倘若姑娘要它來吮我的血,就算不毒死,也凍死了我。」

阿紫接連捉了好幾條毒蛇、毒蟲來和之相鬥,都是給冰蠶在身旁繞了一個圈子,便即凍斃僵死,給冰蠶吸幹了汁液。接連十餘日中,沒一條毒蟲能稍作抵擋。這日阿紫來到偏殿,說道:「鐵丑,今日要殺冰蠶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讓蠶兒吸血吧!」

游坦之這些日子中白天擔憂,晚間發夢,所怕的便是這一刻辰光,到頭來這位姑娘毫不容情,終於要他和冰蠶同作犧牲,心下黯然,向阿紫凝望半晌,不言不動。

阿紫只想:「我無意中得到這件異寶,所練成的神功,或能厲害過師父。」說道:「你伸手入瓮吧!」游坦之淚水涔涔而下,跪下磕頭,說道:「姑娘,你練成毒掌之後,別忘了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游,名坦之,可不是什麼鐵丑。」阿紫微微一笑,說道:「好,你叫游坦之,我記著就是,你對我很忠心,很好,是個挺忠心的奴才!」

游坦之聽了她這幾句稱讚,大感安慰,又磕了兩個頭,說道:「多謝姑娘!」但終不願就此束手待斃,雙足一挺,倒轉身子,腦袋從胯下鑽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便想著書中怪僧身上的紅色小箭頭。突然食指尖上微微一癢,一股寒氣猶似冰箭,循著手臂,迅速無倫地射入胸膛。游坦之心中只記著小箭頭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氣果真順著心中所想的脈絡,自指而臂,又自腦袋而至胸腹,細線所到之處,奇寒徹骨。

阿紫見他做了這個古怪姿勢,大感好笑,過了良久,見他仍這般倒立,不禁詫異,走近身去看時,只見冰蠶咬住了他食指。冰蠶身子透明如水晶,一條血線從冰蠶之口流入,經過蠶身左側,兜了個圈子,又從右側注向口中,流回遊坦之食指。

又過一陣,見游坦之的鐵頭上、衣服上、手腳上,都布上一層薄薄的白霜,阿紫心想:「這奴才是死了。否則活人身上有熱氣,怎能結霜?」但見冰蠶體內仍有血液流轉,顯然吮血未畢。突然之間,冰蠶身上忽有絲絲熱氣冒出。

阿紫正驚奇間,嗒的一聲輕響,冰蠶從游坦之手指上掉落。她手中早已拿著一根木棍,用力搗下。她本想冰蠶甚為靈異,這一棍未必搗得它死,哪知它跌入瓮中之後,肚腹朝天,獃獃蠢蠢的一時翻不轉身。阿紫一棍舂下,登時搗得稀爛。

阿紫大喜,忙伸手入瓮,將冰蠶的漿液血水塗上雙掌掌心,閉目行功,將漿血都吸入掌內。她一次又一次地塗漿運功,直至瓮底的漿血吸得乾乾淨淨,這才罷手。

她累了半天,欠身站起,見游坦之仍是腦袋鑽在雙腿之間,倒豎而立,全身雪白,結滿了冰霜。她甚感駭異,伸手去摸他身子,觸手奇寒,衣衫也都已冰得僵硬。她又驚訝,又好笑,傳進室里,命他將游坦之拖出去葬了。

室裡帶了幾名契丹兵,將游坦之的屍身放入馬車,拖到城外。阿紫既沒吩咐好好安葬,室里也懶得費心挖坑埋葬,見道旁有條小溪,將屍體丟入溪中,便即回城。

室里這麼一偷懶,卻救了游坦之的性命。原來游坦之手指一給冰蠶咬住,當即以《欲三摩地斷行成就神足經》中運功之法,化解毒氣,血液為冰蠶吸入體內後,又回入他手指血管,將這劇毒無比的冰蠶寒毒吸進了體內。阿紫再吸取冰蠶的漿血,卻已全無效用,只白辛苦了一場。倘若游坦之已練會《斷行成就神足經》的全部行功法訣,自能將冰蠶的毒質逐步消解,大增功力,但他只學會一項法門,入而不出。這冰蠶奇毒乃第一陰寒奇質,登時便將他凍僵了。

要是室里將他埋入土中,即使數百年後,也未必便化,勢必成為一具殭屍。這時他身入溪水,緩緩流下,十餘里後,小溪轉彎,身子給溪旁的蘆葦攔住了。過不多時,身旁的溪水都結成了冰。溪水不斷衝激洗刷,將他體內寒氣一點一滴地刷去,終於他身外的冰塊慢慢融化。

幸而他頭戴鐵罩,鐵質冷得快,也熱得快,是以鐵罩內外的凝冰最先融化,才不淹死。他腦子一清醒,便從溪中爬了上來,全身丁丁當當的兀自留存著不少冰塊。身子初化為冰之時,並非全無知覺,只是結在冰中,沒法動彈。後來終於凍得昏迷了過去,此刻死裡逃生,宛如做了一場大夢。

他坐在溪邊,想起自己對阿紫忠心耿耿,甘願以身去喂毒蟲,助她練功,自己身死之後,阿紫竟連嘆息也無一聲。當時他從冰中望出來,見她笑逐顏開地取出冰蠶漿血,塗在掌上練功,只側頭瞧著自己,但覺自己死得有趣,頗為奇怪,絕無半分惋惜。

他又想:「冰蠶具此劇毒,抵得過千百種毒蟲毒蛇,姑娘吸入掌中之後,她毒掌當然是練成了。我若回去見她……」突然身子一顫,打了個寒噤,心道:「她一見到我,定是拿我來試她的毒掌。倘若毒掌練成,自然一掌將我打死了。倘若還沒練成,又會叫我去捉毒蛇毒蟲,直到她毒掌練成、能將我一掌打死為止。始終是死,我回去做什麼?」

他站起身來,抖去身上的冰塊,尋思:「卻到哪裡去好?」

找喬峰報殺父之仇,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在曠野、荒山之中信步遊盪,摘拾野果,捕捉禽鳥小獸為食。到第二日傍晚,突然身子發冷,寒顫難當,便取出那本《神足經》來,想學著圖中怪僧的姿勢照做,盼能如當日除癢一般驅寒。

那書在溪水中浸濕了,兀自未乾,他小心翼翼地翻動,惟恐弄破了書頁,卻見每一頁上忽然都顯出一個怪僧的圖形,姿勢各不相同。他凝思良久,終於明白,書中圖形遇濕即顯,倒不是菩薩現身救命。於是便照第一頁中圖形,依式而為,更依循怪僧身上的紅色小箭頭心中存想,隱隱覺得有一條極冷的冰線,在四肢百骸中行走,便如那條冰蠶復活了,在身體內爬行一般。他害怕起來,急忙站直,體內冰蠶便即消失。

此後兩個時辰之中,他只是想:「鑽進了我體內的冰蠶不知走了沒有?」可是觸不到、摸不著,無影無蹤,終於忍耐不住,又做起古怪姿勢來,依著怪僧身上的紅色小箭頭存想,過不多時,果然那條冰蠶又在身體內爬行起來。他大叫一聲,心中不再存想,冰蠶便即不知去向,若再存念,冰蠶便又爬行。

冰蠶每爬行一會,寒冷便減,全身便說不出的溫暖暢快。書中怪僧姿勢甚多,怪僧身上的小箭頭也盤旋曲折,變化繁複。他依循不同姿勢呼召冰蠶,體內忽涼忽暖,各有不同的舒泰。一個月後,冰蠶在體內運行路線既熟,便即自動行走,不須以心意推運,游坦之對這本經書也即不加珍視,某次翻閱時無意間撕毀數頁,便即毀去拋棄了。

如此過得數月,捕捉禽獸之際漸覺手足輕靈,縱躍之遠,奔跑之速,更遠非以前所能。

一日晚間,一頭餓狼出來覓食,向他撲將過來。游坦之大驚,待欲發足奔逃,餓狼的利爪已搭上肩頭,露出尖齒,向他咽喉咬來。他驚惶之下,隨手一掌,打在餓狼頭頂。那餓狼打了個滾,扭曲了幾下,就此不動了。游坦之轉身逃了數丈,見那狼始終不動,心下大奇,拾起一塊石頭投去,石中狼身,那狼仍然不動。他驚喜之下,躡足過去看時,那狼竟已死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這麼隨手出掌,竟能如此厲害,將手掌翻來覆去地細看,也不見有何異狀,情不自禁底叫道:「冰蠶的鬼魂真靈!」

他只道冰蠶死後鬼魂鑽入他體內,以致顯此大能,卻不知那純系《神足經》之功。再加那冰蠶是世上罕有寒毒之物,這股厲害的寒毒為他吸入體內,以《神足經》所載的神異古瑜伽術修習,內力中便附有極凌厲的陰勁。

梵文《神足經》本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寶典,只修習的法門甚為不易,須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習武功之念。但修習此上乘武學之僧侶,必定勇猛精進,以期有成,哪一個不想儘快從修習中得到好處?要「心無所住」,當真千難萬難。少林寺過去數百年來,修習《易筋經》的高僧著實不少,但窮年累月地用功,往往一無所得,於是眾僧以為此經並無靈效。當日為阿朱偷盜了去,寺中眾高僧雖然恚怒,卻也不當一件大事。至於以隱形草液所書繪的瑜伽《神足經》,則為天竺古修士所書,後來天竺高僧見到該書,圖字既隱,便以為是白紙書本,輾轉帶到中土,在其上以梵文抄錄達摩祖師所創的《易筋經》,卻無人知道為一書兩經。這時游坦之無心習功,只依照《神足經》上圖形呼召體內的冰蠶來去出沒,而求好玩嬉戲,不知不覺間功力日進。

他此後數日中接連打死了幾頭野獸,自知掌力甚強,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不斷地向南而行。他生怕只消有一日不去呼召冰蠶的鬼魂,「蠶鬼」便會離己而去,因此每日呼召,不敢間斷。那「蠶鬼」倒也招之即來,甚是靈異。

漸行漸南,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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