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從此醉

小船緩緩滑前,從湖面上望過去,岸上鬱鬱蔥蔥,青翠嫩綠,枝條隨風飛舞,不知有幾千株柳樹。段譽暗暗喝彩:「這等優雅景色,生平從所未見。」小船接著轉過一排垂柳,遠遠看見水邊一叢花樹映水而紅,燦若雲霞。段譽「啊」的一聲低呼。

阿朱道:「怎麼啦?」段譽指著花樹道:「這是我們大理的山茶花啊,怎麼太湖之上,萬綠叢中,居然也種得有這種滇茶?」山茶花以雲南所產者最為有名,世稱「滇茶」。阿朱道:「是么?這莊子叫做曼陀山莊,種滿了山茶花。」段譽心道:「山茶花又名玉茗,另有個名字叫做曼陀羅花。此庄以曼陀為名,倒要看看有何名種。」

阿朱扳動木槳,小船直向山茶花樹駛去,到得岸邊,一眼望將出去,綠柳掩映間,到處是紅白繽紛的茶花,卻不見房屋。段譽生長大理,山茶花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異,心想:「此處山茶花雖多,似乎並無佳品,想來真正名種必是植於庄內。」

阿朱將船靠在岸旁,微笑道:「段公子,我們進去一會兒,立刻就出來。」攜著阿碧之手,正要躍上岸去,忽聽得花林中歌聲細細,走出一個青衣小丫鬟。

那小丫鬟手中拿著一束花草,望見了阿朱、阿碧,快步奔近,神色歡愉,說道:「阿朱、阿碧,你們好大膽子,又偷到這兒來啦。夫人說:『快在兩個小丫頭臉上用刀劃個十字,破了她們如花似玉的容貌。』」

阿朱笑道:「幽草阿姊,舅太太不在家么?」那小丫鬟幽草向段譽瞧了兩眼,轉頭向阿朱、阿碧笑道:「夫人還說:『兩個小蹄子還帶了陌生男人上莊子來,快把那人的兩條腿砍了!』」她話沒說完,已抿著嘴笑了起來。

阿碧拍拍心口,說道:「幽草阿姊,勿要嚇人啊!到底是真是假?」

阿朱笑道:「阿碧,你勿要給俚嚇,舅太太倘若在家裡,這丫頭膽敢這樣嬉皮笑臉么?幽草妹子,舅太太到哪兒去啦?」幽草笑道:「呸!你幾歲?也配做我阿姊?你這小精靈,居然猜到夫人不在家。」輕輕嘆了口氣,道:「阿朱、阿碧兩位妹子,好容易你們來到這裡,我真想留你們住一兩天。可是……」說著搖了搖頭。阿碧道:「我哪能勿想多同你做一會兒伴?幽草阿姊,幾時你到我們莊上來,我三日三夜不困地陪你,阿好?」兩女說著躍上岸去。阿碧在幽草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幽草嗤地一笑,向段譽望了一眼。阿碧登時滿臉通紅。幽草一手拉著阿朱,一手拉著阿碧,笑道:「進屋去吧。」阿碧轉頭道:「段公子,請你在這兒等一歇,我們去去就來。」

段譽道:「好!」目送三個丫鬟手拉著手,親親熱熱地走入了花林。

他走上岸去,眼看四下無人,便在一株大樹後解了手。在小船旁坐了一會,無聊起來,心想:「且去瞧瞧這裡的曼陀羅花有何異種?」信步觀賞,只見花林中除山茶外更無別樣花卉,連最常見的牽牛花、鳳仙花、月季花之類也一朵都沒有。但所植山茶卻均平平無奇,唯一好處只為數甚多而已。走出數十丈後,只見山茶品種漸多,偶爾也有一兩本還算不錯,卻也栽種不得其法,心想:「這莊子枉自以『曼陀』為名,卻把佳種山茶給糟蹋了。」

又想:「我得回去了,阿朱和阿碧回來不見了我,只怕心中著急。」轉身沒行得幾步,暗叫一聲:「糟糕!」他在花林中信步而行,所留神的只是茶花,忘了記憶路徑,眼見小路東一條、西一條,不知哪一條才是來路,要回到小船停泊處可有點兒難了,心想:「先走到水邊再說。」

可是越走越覺不對,眼中山茶都是先前沒見過的,正暗暗擔心,忽聽得左首林中有人說話,正是阿朱的聲音。段譽大喜,心想:「我且在這裡等她們一陣,待她們說完了話,就好一齊回去。」

只聽得阿朱說道:「公子身子很好,飯量也不錯。這兩個月中,他是在練丐幫的『打狗棒法』,想來是要和丐幫中的人物較量較量。」段譽心想:「阿朱是在說慕容公子的事,我不該背後偷聽旁人說話,該當走遠些才好。可是又不能走得太遠,否則她們說完了話我還不知道。」

便在此時,只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一聲嘆息。

段譽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顆心怦怦跳動,心想:「這一聲嘆息如此好聽,世上怎能有這樣的聲音?」只聽得那聲音輕輕問道:「他這次出門,要去哪裡?」段譽聽得一聲嘆息,已然心神震動,待聽到這兩句說話,更是全身熱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說不出的羨慕和妒忌:「她問的明明是慕容公子。她對慕容公子這般關切,這般掛在心懷。慕容公子,你何幸而得此仙福?」

只聽阿朱道:「公子出門之時,說是要到洛陽去會會丐幫中的好手,鄧大哥隨同公子前去。姑娘放心好啦。」

那女子幽幽地道:「丐幫『打狗棒法』與『降龍二十八掌』兩大神技,是丐幫的不傳之秘。你們『還施水閣』和我家『琅嬛玉洞』的藏譜拼湊起來,也只一些殘缺不全的棒法,運功的心法卻全然沒有。你家公子可怎生練?」

阿朱道:「公子說道,這『打狗棒法』的心法既是人創的,他為什麼就想不出?有了棒法,自己再想了心法加上去,那也不難。」

段譽心想:「慕容公子這話倒也有理,想來他人既聰明,又挺有志氣。」

卻聽那女子又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就算能創得出,只怕也不是十年八年的事,旦夕之間,又怎辦得了?你們看到公子練棒法了么?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窒滯的地方?」阿朱道:「公子的棒法使得好快,從頭至尾便如行雲流水一般……」那女子「啊!」的一聲輕呼,道:「不好!他……他當真使得很快?」阿朱道:「是啊,有什麼不對么?」那女子道:「自然不對。打狗棒法的心法我雖然不知,但從『水閣』中書冊上看來,有幾路定要越慢越好,有幾路卻要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他……他一味搶快,跟丐幫中高手動上了手,只怕……只怕……你們……可有法子能帶個信去給公子么?」

阿朱「嗯」了一聲,道:「公子落腳在哪裡,我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這時候是不是已跟丐幫中的長老們會過面?公子臨走時說道,丐幫冤枉他害死了他們的馬副幫主,他到洛陽去,為的是分說這回事,倒也不是要跟丐幫中人爭勝動手,否則他和鄧大哥兩個,終究好漢敵不過人多。就只怕說不明白,雙方言語失和……」

只聽阿碧的聲音問道:「姑娘,這打狗棒法使得快了,當真不妥么?」那女子道:「自然不妥,還有什麼可說的?他……臨去之時,為什麼不來見我一趟?」說著輕輕頓足,顯得又煩躁,又關切,語音卻仍嬌柔動聽。

段譽大為奇怪:「我在大理聽人說到『姑蘇慕容』,無不既敬且畏。但聽這位姑娘的話,似乎慕容公子的武藝,尚須讓她來指點指點。難道這個年輕女子,竟有這麼大的本領么?」正想得出神,腦袋突然撞上一根樹枝,禁不住「啊」的一聲,急忙掩口,已然不及。

那女子問道:「是誰?」

段譽知道躲不過了,便咳嗽一聲,在樹叢後說道:「在下段譽,觀賞貴庄玉茗,擅闖至此,還請恕罪。」

那女子低聲道:「阿朱,是你們同來的那位相公么?」阿朱忙道:「是的。姑娘莫去理他,我們這就去了。」那女子道:「慢著,我要寫封書信,跟他說明白,要是不得已跟丐幫中人動手,千萬別使打狗棒法,只用原來的武功便是。什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本就是說來嚇唬人的,哪能真這麼容易施展?你們想法子把信交給他。」阿朱猶豫道:「這個……舅太太曾經說過……」

那女子道:「怎麼?你們只聽夫人的話,不聽我的話嗎?」言語中似乎微含怒氣。阿朱忙道:「姑娘只要不讓舅太太得知,婢子自然遵命。何況這於公子有益。」那女子道:「你們隨我到書房中去拿信吧。」阿朱仍然遲疑,勉勉強強地應了聲:「是!」

段譽自從聽了那女子一聲嘆息之後,此後越聽越著迷,聽得她便要離去,這一去之後,只怕從此不能再見,不免為畢生憾事,拼著受人責怪冒昧,務當見她一面,鼓起勇氣道:「阿碧姊姊,你在這裡陪我,成不成?」說著從樹叢後跨步出來。

那女子聽得他走了出來,驚噫一聲,背轉了身子。

段譽一轉過樹叢,只見一個身穿藕色紗衫的女郎,臉朝花樹,身形苗條,長發披向背心,用銀色絲帶輕輕挽住。段譽望著她的背影,只覺這女郎身旁似有煙霞輕籠,竟似非塵世中人,便深深一揖,說道:「在下段譽,拜見姑娘。」

那女子左足在地下一頓,嗔道:「阿朱、阿碧,都是你們鬧的,我不見外間不相干的男人!」說著便向前行,幾個轉折,身形便在山茶花叢中再再隱沒。

阿碧微微一笑,向段譽道:「段公子,這位姑娘脾氣真大,咱們快些走吧。」阿朱也輕笑道:「多虧段公子來解圍,否則王姑娘非要我們傳信遞柬不可,我姊妹這兩條小命,可就有點兒危險了。」

段譽莽莽撞撞地闖將出來,被那女子數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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