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好色之徒」

《哈姆雷特》演得很成功。對於一部外國經典來說,高中生演高中生看,沒有鼓倒掌就是勝利,何況還受到許多人的歡迎呢。體藝節過後,廖濱淇和劉大悲的聯繫頻繁起來。起初兩三天發一次簡訊,漸漸變成每天晚上都有簡訊,最後是一天數次。這個女孩的熱情讓劉大悲吃不消。他本來挺討厭發簡訊的,但人家一條一條的發來,若是不回,又顯得冷漠。廣東女孩的敏感脆弱,比別地方來得厲害,一個詞說重了就會傷害她們嬌嫩的心靈。他只好硬著頭皮陪練手機打字。不光如此,這女孩隔三差五都借請教的名義來辦公室找 他 ,弄得周圍老師經常開他的玩笑,說是「才子佳人,珠聯璧合」。班裡學生碰見了,也私下流傳老師和高三一個漂亮師姐如何如何。廖濱淇又瘦又高,有種冷雋的美。

學生們固然時時和老師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老師的一舉一動其實何嘗不暴露在學生的眼皮底下?很快就有人在周記里寫老師和一個漂亮師姐過分親昵。蘇暢更是快人快語,直說班裡有人評論劉大悲 「咸濕」, 原來也是一條「色狼」。劉大悲看了這些文章哭笑不得,看來「劉聖人」果然不是好當的。他暗示廖濱淇以後少來辦公室,但那女孩置若罔聞,依舊毫不在意群眾輿論,來來去去一臉平靜。這女孩也算是嘉樹中學的「名人」,學習成績一般,卻身兼數職:文學社的社長、廣播站的播音員、學校電視台的主播、學生黨支部的書記。舉凡嘉樹中學有什麼活動,總見到她熱情忙碌的身影。

每個學校都少不了這種學生,尤其像嘉樹中學這類高中,愛折騰,愛搞上上下下監督,愛弄出一大堆「無事忙」的學生幹部。用劉大悲的話說就是「錦衣衛」、「克格勃」、「東廠西廠」。不過,學校 豢養 這類忠心耿耿的特務一分錢都不用花。真是又便宜又好用啊!剛開學時,晚自習劉大悲在班上巡視,教室里很安靜。忽然,一個學生幹部橫衝直撞進來找某人,如走自家廚房。劉大悲大怒,喝令他出去。那男生還自稱是學生會主席,劉馬上說:「學生會主席是狗屁!滾!」另有一次,晚自習中途,忽然進來一幫男女,說要檢查校服、校卡、頭髮(男生不能留長發、女生要扎馬尾),班裡立刻一陣騷亂,劉大悲讓他們出去。幾個識趣的都走了,一個傢伙還態度蠻橫,在那啰哩啰嗦,遇到這種時候,每每惹得劉大悲怒不可遏,劈頭蓋臉一頓訓斥,一把揪下那個傢伙脖子上掛的「家禽牌」,拖他到德育處陳主任那裡去「交待問題」。劉大悲明白制服小特務還要找特務頭子的道理。年級開集會時, 他 一有機會就炮轟那些「鳥幹部」,終日在校園裡遊手好閒,隨隨便便亂闖教室,自己不好好學習,還要影響他人。且素質低下,目無尊長,他私下去調查了這些幹部的成績人品,多數都是為本班一心向學的同學所不恥之流。流氓阿飛,充任打手,分明就是嘉樹中學的「城管」!他還拿出一大堆這些幹部的成績做例子,在會上一一宣讀。鐵證如山,建議學校就應該完全取消這類組織,讓學生回歸到學習的本分上去。他的意見當然不可能被採納。但學生幹部不得隨意出入教室,從此成為了一條新的規定。至於本班,劉大悲的態度使班裡很少有人去參加學校的「特務組織」。即使參加了,沒幾天受劉的「蠱惑」也自動退出了。但檢查衛生和紀律的幹部,劉大悲是支持的,用他的話講:「為了維護本班利益,需要派出個別同志打入敵人內部 …… 」。

※ 註: 咸濕 ,粵語,即色情、好色的意思。

語文課,徐志摩《再別康橋》。講完這首詩,劉大悲讓大家用普通話朗誦一遍,又用粵語讀一次,還讓梁浩傑用他的「客家話」、龔舒用她的「四川話」、蘇暢用「潮汕話」分別讀一次,各種方言的怪腔怪調讓人捧腹開懷,大家都覺得非常好玩。江若童在台下向同桌抱怨,自己只會說普通話,早該以前在昆明學學雲南話多好啊!當年還很鄙視班裡講「土話」的同學呢。劉大悲便順勢大話方言,講起中國鄉土風俗的豐富多彩,鼓吹應該像保護大熊貓、丹頂鶴、白鰭豚一樣保護各地的地方文化。文化的多樣性和生態多樣性同樣重要,參差多態才能保證民族精神的健康活潑。講完了離下課還有幾分鐘,他笑道:

「 …… 這詩讓我忽然想起大學時的一個笑話。快畢業了,我們中文系的男生見面,總是笑著用徐志摩的『名句』提醒對方,說是:『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不帶走一個女孩!』,呵呵 …… 。我們同寢一個朝鮮族的傢伙更絕,他有次看到我和本班幾個女同學吃飯回來,中文系女生多嘛,我們班當時女生比男生多一倍。他看我喝了點酒,滿臉通紅,就拍著我的肩膀,奸笑著說:『劉大悲啊劉大悲,做人要厚道 …… 』 。我說怎麼了。你知道這傢伙怎麼說,他是學考古的,這天也開始作詩了,背著手,在宿舍里像老學究一樣搖頭晃腦,高聲朗誦道: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留下一個小孩!』」。

班裡一陣大笑。笑完了,劉大悲接著說道:「最近我聽到一種傳說,是關於我本人的。說劉大悲『咸濕』。劉大悲到底是不是咸濕呢?我看是!又咸又濕!非常咸非常濕!當然,這隻限於劉大悲腳上有時候三天忘洗的臭襪子!呵呵 …… 你們笑什麼?你們白話叫『咸濕』,普通話叫『好色』。那麼,劉大悲好色嗎?當然好色!不好色就不是劉大悲了!不好色也就不配做你們的語文老師了!語文老師如果不好色,他還跑來教書做什麼?!只有好色的老師才能真的懂語文,也只有好色的老師才能教你們一點真正的語文知識!不好色的老師怎麼教書呢?呵呵 …… 。但是,我說的好色,不是你們說的好色!我的好色比你們要色的多!我的好色 —— 程度上比你們嚴重,範圍上比你們廣泛,性質上跟你們懸隔霄壤!境界上你們更是不可以和我同日而語!你們的好色,只是對異性的過分關注;我的好色呢?不但是對異性,而且是對同性,推而廣之,從草木到禽獸,從海洋到陸地,日月山川,天地萬物,一切眼可見、耳可聽、鼻可嗅、舌可嘗、手可觸、意可感的東西,都在我所好之列!換言之,劉大悲的好色,好的乃是《心經》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那一個色!不僅僅是你們狹隘理解的男歡女愛的那個色!你們的好色,實在太小器!劉大悲才是真正的好色之徒呢!

「日本有個作家叫做永井荷風,他有一段非常美妙的文字,於我心有戚戚焉。我讀給你們聽聽 ——

『 嗚呼,我愛浮世繪。苦海十年為親賣身的游女的繪姿使我泣。憑倚竹窗茫然看著流水的藝妓的姿態使我喜。賣宵夜面的紙燈寂寞地停留的河邊的夜景使我醉。雨夜啼月的杜鵑,陣雨中散落的秋天木葉,落花飄風的鐘聲,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無常無告無望的,使人無端嗟嘆此世只是一夢的,這樣的一切東西,於我都是可親,於我都是可懷。」

聽完感覺如何?此人也是個『好色之徒』。但他愛的是一切無常無告的色,悲哀的色。劉大悲愛的色,不僅僅是悲哀,喜樂的色也一樣愛。大雨前天空飛動的滾滾黑雲,不經意穿過榕樹顛蕭蕭遠去的綠色歌聲,旭日未升時深藍的、淡紫的、金紅的晨曦,沉甸甸掛在枝頭的一串青芒果,憂愁煩悶時一位好友的來訪,高樓上獨自遠眺的閃爍不定的霓虹燈,上街時眼前偶爾飄過的打扮的精緻得體的帥哥靚妹,小孩子稚氣的笑臉,夕陽下老人們微醉似的酡顏,沸水沖茶時浮起的雪沫乳花,街道兩旁人聲鼎沸的大排檔,夜半乘公交車時遙遙起伏的市聲,木棉花落地的緋紅花瓣,讀書時忽然遇到的一個可心的句子,少男少女嘻笑追打時天真愛嬌的聲音和姿態 …… 等等等等,一切世間風景,眾生哀樂,無不在我好的範疇。人是真要好世間的種種色相,這才能做一個好人。《金剛經》上說:『不可以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何以故?』不是如來超越這三十二相,如書里所言的。而是我佛身化百千億,如恆河沙數,於萬物無不牽掛,無不粘戀,亦無無不牽掛無不粘戀;無不牽掛,無不粘戀,亦無無不牽掛無不粘戀,所以能無牽無掛,無所粘戀 …… 。有關劉大悲的好色就是這樣的,你們要不要做這樣一個『好色之徒』啊?」

「要!」

台下黃秋豪在那怪聲怪氣的答應了一聲,班裡立刻哄堂大笑。劉大悲一番奇談怪論,說得大家一個個暈暈乎乎的。他又笑道:

「除了黃秋豪,難道就沒有其他人肯做『好色之徒』了嗎?剩下的人好不好色?」

「好!」

這回班裡很多人跟著叫道。一吆喝完,又是一陣大笑。

「原來,高一(3)班潛藏著51個好色之徒啊!呵呵呵呵 …… 」

「 …… 我發現,知道得有關劉老師你的事情越多,我就越佩服你。」廖濱淇說。

「是嗎?」

「比如上次體藝節,我又聽說了幾個你的典故 …… 」

「怎麼,我又有新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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