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哈姆雷特王子

劉大悲開完班主任集會回來,剛開始宣布十二月初學校將舉行為期四天的「體藝節」(運動會和藝術節)的消息,班上立刻一片歡呼。他在講具體活動安排時,其他班也不時傳來一陣陣鼓掌、鬨笑、敲桌子砸板凳的興奮叫喊。此起彼伏的喧囂數次打斷了他的講話,因為在外面高叫的時候,本班也發出一陣共鳴的嘻笑,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等通知念完時,他笑道:

「你看你們這些犯人,被關押得太久了。離『放風』的日子差不多還有好幾周呢,都興奮成這樣!有天全體刑滿釋放,還不把這幢大樓抬起來!」

大家轟得一聲笑了。接著,劉大悲叫全體班幹部到辦公室開會,詳細部署籌備如何組織本班參加「體藝節」的各項活動,如文藝表演、書畫比賽、班徽班旗設計大賽、環保服裝設計比賽、傳統文化知識競賽、運動會報項等等。到辦公室時,裡面人滿為患,高一各班班主任都在召集班幹部開會,商量討論「體藝節」相關事宜。

晚上回到老謝那裡,區同學泡茶,老謝對著電腦玩魔獸遊戲,曾煒斜靠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最新一期《南方人物周刊》。劉大悲蘸了墨,筆走龍蛇,很快他身旁的椅子上積起了厚厚一疊草紙。大家一邊喝茶,一邊隨意聊著天。

「昨天中午在食堂吃飯,和『老周』一張桌子。不知怎麼說起寫字的事情了。你們猜老周怎麼說?」劉大悲道。

「老周也練字?」區同學道。

「老周才不寫字呢!校長嘛,練練簽名就行了!」曾煒道。

「那是!老周同志跟飯桌上的人說:『我嘛,這輩子只有一個字寫得好,也只寫好了一個字 …… 』」

「什麼字?」區同學道。

「霸!」

「老周是很霸道,很牛的!這在全市都出了名,教育廳長他都敢頂撞!老傢伙,湖南人,有股野蠻味道!」曾煒說道。

「湖南仔在大學也是一幫,我們廣東的差不多都不和那些傢伙來往。廣州人也牛氣烘烘的,同樣在珠三角,都講粵語,媽的,進了廣州人家看我們都是鄉巴佬。我們只和除廣州以外講『白話『的來往。和『客家人』也不錯。『潮汕人』又自成一幫,比外省人還疏遠。」區同學道。

「看來我很有幸啊,把廣東人里的三大勢力都各結識一個代表。老謝是潮州人,曾煒是客家人,區同學是講白話的本地土著。再加上我,你們說的『北佬』,湊起來剛好是全中國!」劉大悲笑道。

「嗯。外省人經常都會以為全廣東都講『白話』,其實『白話』不過是廣東的普通話,潮汕話和客家話我都聽不懂。客家話還勉強懂一點,至於潮汕話簡直就不知所云。」區同學道。

「是啊。沒來廣東之前,我也以為廣東人是鐵板一塊呢。現在才知道,潮州、汕頭、揭陽是潮汕人的天下,梅州、河源、惠州、韶關是客家人的地盤,剩下的各處主要是珠三角地帶才是講粵語的,我們北方人理解的廣東人其實不過是珠三角人。」劉大悲道。

「來 —— 『加黛 』 、 『 加黛 』 … … 」區同學沖了一圈茶,招呼道,大家都笑著端茶盅。曾煒把茶遞到老謝桌前時,老謝伸出食指中指叩了兩下表示感謝。舉起杯一飲而盡,回頭望了區同學一眼,微笑道:

「說得挺准嘛!」說完又進入他的魔獸世界去了。

「這三種主要方言里,還是『白話』比較好聽。上次曾煒的老爸老媽過來,三個客家人對談,我還以為他們在吵架,都蒙了。阿姨看我表情不對,笑著對我說:小劉,我們在商量買幾斤豆腐幾斤荷蘭豆呢。原來如此!呵呵 …… 」

「客家話的確不好聽。我是客家人都覺得那種聲音刺耳 …… 」曾煒道。

「嗯。潮汕話也不好聽。昨晚老謝的姐姐打電話給他,我在這寫字,我聽他講,好像有人在拉二胡,不過是個生手,那聲音唧唧歪歪的 …… 」

曾煒和區同學都笑了,老謝回頭拖著長聲講了一句:「他媽的 —— 」於是,另外三個人笑得更歡了。

正當這時,劉大悲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一條簡訊。他拿起看時,區同學笑道:

「這個傢伙最近『信生活』很頻繁啊!」

※ 註: 加黛 ,潮州話,即「喝茶」。

劉老師,我是廖濱淇。你有空嗎?如果有的話,請呆會兒十點鐘下自習時,在小賣部門口見面,我和嚴歌有事找你。不見不散哦!

十點鐘,劉大悲和兩個女生見面了。原來是為「體藝節」的事。按照慣例,每年體藝節南國文學社都要上演一部話劇,今年也不例外。去年演的是《雷雨》,這次她們想演《哈姆雷特》。但莎士比亞的劇本令人望而生畏,人物眾多,情節複雜,線索多頭並進,台詞繁蕪冗長。提出演《哈姆雷特》時,大家都很興奮,這是歐洲文學的四大經典之一啊。可一旦實踐起來根本無從下手,再說也只有一個月排練時間。張春玉老師很支持,但她自己也無能為力,嚴歌提議我們去找找劉老師吧,所有人都拍手贊成。顯然,劉大悲上次在文學社的講演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見面說明情況之後,劉大悲孩子似的興奮,他極為讚賞上演《哈姆雷特》的創意,對遇到的困難,他詳細詢問了演出人員的多少和準備情況,最後大手一揮,說:「這個容易,劇本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演莎劇沒有不改編的,莎士比亞時代主要是因為舞台簡陋,才不得不藉助長篇的對白。為了演出方便,刪掉幾個情節和人物也無傷大雅。歌德早就提示過,莎劇本身是很好的案頭讀物,要是上演的話一定要經過改編 …… 過三天來拿劇本吧!」

三天後,劇本改好了,印得工工整整。除劇本外,劉大悲還寫了一份主要人物介紹和故事簡介,預留了演員表的空白,這是準備在演出那天發給觀眾人手一份的。看到劇本和節目單,兩個女孩立刻決定「聘請」劉大悲為「顧問」,請他隨時「光臨指導」他們的排練。劇本很好用,簡潔清晰,強化了原劇的主要衝突和矛盾,又盡量保留了莎翁慷慨激昂、壯麗深邃的精妙台詞。劉大悲去看了他們幾次排演,演員們相當賣力,這些小孩子的表演能力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計。

這晚沒事做,劉大悲去班上轉了一圈,遠遠聽到禮堂里傳來背台詞的聲音,便信步走上三樓。劇組成員正在台上演練呢,第三幕第一場,廖濱淇扮演奧菲莉婭,一個高大的男生演哈姆雷特。 嚴歌看見劉大悲進來了,連忙上來招呼,文學社的其他成員也紛紛向他問好。劉大悲擺擺手,示意大家小聲,不要影響台上的演員。他在嚴歌旁邊坐下,安靜地傾聽內心沉痛的王子和戀人之間的對話。

哈姆雷特: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死了 , 睡著了 , 什麼都完了 ! 要是在這一種睡眠之中,我們心頭的創痛,以及其他無數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局。死了 , 睡著了 , 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 …… 重重的顧慮使我們全變成了懦夫,決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且慢!美麗的奧菲利婭! —— 女神,在你的祈禱之中,不要忘記替我懺悔我的罪孽!

……

這一節排完了,廖濱淇下台來請劉大悲提意見。她在台上時,就注意到他來了。劉大悲說:

「演得好啊!這還沒過幾天,都像模像樣的!大學裡那些劇團都未必有你們這麼高的效率呢!起碼這麼短的時間,台詞記得很熟,大學生們都很難做到這一點 …… 」

「劉老師光說好話,光表揚我們!我們想聽點批評,好改進啊! 」 嚴歌道。

「就是、就是,劉老師你提提意見吧!」文學社的一幫人都嚷起來。

「劉老師,您是我們聘請的顧問,顧問顧問,不能『顧而不問』啊!」廖濱淇道。

文學社的人都笑了。劉大悲笑了笑說:「好啊,那我顧也顧了,也問一下吧。誠實的講,以你們現在的修養,表演到這程度,已經很難得了。台詞啊表情啊動作啊,都不錯。可是呢,我剛才在台下看,還有前幾次來看。總覺得你們的表演缺了一點什麼。缺了什麼呢?宋朝有個文學批評家叫嚴羽,嚴歌的嚴,羽毛的羽。他說真正的好詩,應該是『 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義無窮。』就是說,好詩不但要提供一個由字面構成的美麗意境,還要能折射出意境之外的意境。表演也是這樣的,除了演好角色本身,還要想辦法演出角色之外的東西。簡單一點說,要演得有味道,要有神韻 …… 」

「哇,劉老師的理論太深奧了,玄之又玄,我們聽不懂啊!」廖濱淇叫道。其他人也跟著應和。只有嚴歌靜靜地思考著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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