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妮本來約好星期五晚自習找劉大悲談心的。沒想到星期五早讀老師告訴她，學校要組織語文組的全體教師遠赴連州中學聽課，要到星期六下午才回來。反正回去家裡也沒人，嘉妮便留校等老師。可直到星期六晚上九點多黑夜沉沉，城市裡華燈璀璨的時候，劉大悲才返校。原來，拉老師們的大客車走到陽江的群山間壞了，拋錨找修車折騰了幾小時方搞定。
一下車老師們肚子餓的呱呱叫，有家的立刻回家，沒家的立刻跑去飯館大吃一頓。劉大悲在校外吃過一大碗「蘭州拉麵」，這才回校來。嘉妮見到他時，已經十點多了。一見面，劉大悲就笑著說：
「不容易啊，總算活著回來了！」
他們在操場散步。劉大悲就給她講了去連州的經歷。連州中學校內韓愈「鳶飛魚躍」的手跡啦，瑤族村寨的篝火晚會啦，地下溶洞看到的石筍石鐘乳啦、來迴路上清遠市秀氣的群山啦等等。看來老師玩得蠻開心，再加上都是教語文的一車秀才，一路上免不了咬文嚼字，窮酸斯文，作歪詩唱歪曲，肆無忌憚的開一些或葷或素的玩笑，大搞噱頭，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當真是非常的自在放鬆。
「你不知道，那些瑤族的『沙腰妹』很漂亮的。拋繡球，結果我接住一個。跟上一圈女孩圍著火又跳又唱 …… 。還跳竹竿舞，沒想到我一學就會，也沒像其他幾個男的被夾住腳，哈哈 …… 。我一眼就挑中了一排女孩子里最漂亮的一個，跟我玩遊戲，兩人各被綁住一隻手，用兩隻手舉了木托盤盛氣球繞場走一圈 …… 。呵呵，最後還要玩進洞房什麼的 …… 雖然也是俗不可耐，但實在搞笑 …… 」
「老師，你倒是會玩 …… 」嘉妮有點不大高興地說。
「呵呵，沒什麼啦，逢場作戲而已。我在那表演，我們的老師看著開心死了，呵呵 …… 」
「逢場作戲？你不覺得那些很庸俗嗎？」
「老子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有時候，做人要善於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嘛！」
「說不過你啦！你總是理由多 …… 」
「怎麼？你們總想劉老師是『劉聖人』，我暫時走下神壇和大家娛樂一回都不行？非要每天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等著吃冷豬頭肉，面無表情？呵呵 …… 」
「我沒想到老師竟然會從那些無聊把戲上找到樂趣，說實話，我有點失望 …… 學生要有冒犯的地方，請你原諒！」
「唉，你這個林嘉妮，真是不留情面。我怎麼跟你說呢？我怎麼跟你講呢 …… 」劉大悲有點煩惱了，不住地摸著光光的下巴。「你還記得我給你們上《赤壁賦》時，講的蘇東坡的故事嗎？」
「記得，剛學不久 …… 」
「你老師我跟蘇東坡的態度一樣，『上天可陪玉皇大帝神聊，下地能和街頭乞丐吹水』，到底是小孩子，你對我了解太淺了 …… 」
「也許吧。但你真覺得我們是小孩子嗎？」
「那是當然。你老師我物理年齡21，精神年齡不低於41，二十歲的人，四十歲的心，呵呵 …… 」
「是嗎？我也覺得老師有時成熟的嚇人，像我爸爸；有時搖頭晃腦咬文嚼字的，像個學究；有時又天真爛漫的像個小孩子，比我們還幼稚呢！呵呵 …… 」
「有趣有趣！這就是孟子說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告訴你一個獨家發現，聽完不許笑 …… 」
「好啊，老師你說吧，我不笑便是。」
「我發現——那些瑤族的『沙腰妹』，漂亮是漂亮，可那一雙手啊，粗糙得跟砂紙一樣，跟她們拉了一會兒，我的掌心都快被她們磨破了 …… 」
嘉妮儘管捂住嘴，還是忍不住和劉大悲一起哈哈大笑。老師這個人啊，真是！
「 …… 好了好了，既然你不願聽那些瑤族靚女的俗氣故事。我給你講點雅的，老師們之間的。黃秋林老師你知道吧？」
「知道。就是7、8班的語文老師，個子矮矮的那個。」
「嗯，就是她。我們兩個一路上不停地對歌。合唱、獨唱、混響，去的時候回來時候一路上，屬我們兩個最活躍 …… 」
「你還會唱歌，老師？」
「呵呵，我是屬於那種什麼歌都會唱的『歌王』，只要是漢字寫的，英文的也沒問題，呵呵 …… 」
「後來怎樣？」
「我們兩人不光唱歌，還到處作詩。一路上，隨口吟詩若干首，真是搞笑死了 …… 」
「說兩首來聽聽。」
「比如，我們兩人聯句形容高三的那位張老師在此次活動的不良表現。張老師來時有點感冒，所以全程都萎靡不振，昏昏欲睡。我們參觀了幾處地方，他還如在夢裡，不知身在何處。我先開頭道： 『上車就睡覺』 ，黃老師接著道： 『下車就尿尿。』 呵呵。我又說： 『一圈參觀完』 ， 黃老師道： 『答曰不知道』 。 全車人聽了 都大笑 …… 」
「的確很好玩，可還是俗。」
「那是你太雅了！我的『林妹妹』啊！還有，今天下午回來路上才好玩，黃老師又在車裡高聲誦詩一首，題目叫《贈大悲》，還要我和她一首。詩是這樣的：
大悲吾老弟，風流又瀟洒。
連州逢瑤妹，沉醉不知家！
滿車 老師聽了一通大笑。他們在想我昨晚篝火晚會上和『沙腰妹』的親密接觸呢！過了一會兒，我也和她一首，名曰《贈秋林大姐》：
秋林我大姐，風韻近蕭娘。
桃腮愛著粉，柳眉喜畫長。
翩翩詠飛絮，飄飄談鳳凰。
惜餘生也晚，不得倚紅妝。
全車人聽了又是一陣大笑。有位李老師插言道：『大悲，你小心了！這首詩要讓黃老師老公聽到了，可要來找你哦！』老師們又是大笑 …… 」
「這回還有點意思。老師，『翩翩詠飛絮』我知是用了《世說新語》里謝道韞的典故，你講過的。『飄飄談鳳凰』是什麼意思啊？」
「哦，這個是化用了杜甫的詩：『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杜甫是說自己七歲時候作詩都不同凡響，以鳳凰作喻，令大人們驚奇不已。和上句一樣，也是讚美黃老師有才的。」
「懂了。老師你也真會捧人，不怕臉紅 …… 」
「開玩笑嘛！還有呢。車走到中途一個不知什麼地方去買腊味。那個地方的臘鴨聽說在全廣東都挺出名。我從來不做飯，所以興趣不大。就和幾位老師去附近市場逛。廣東女人真是愛家。去市場逛吧，個個女老師都順便買菜買肉的，準備回家給老公兒女做晚飯。人家是『念佛不忘愛國』，你們廣東女人是『旅遊不忘家務』，真是難得啊 …… 」
「廣東女性的確很賢惠，唯一缺點就是長得不夠好看 …… 」
「不能這麼說。你就挺漂亮啊！呵呵！其實呢，照我看，廣東女孩和廣東燒鵝、腊味、涼茶、龜苓膏、早茶、荔枝、龍眼、粵菜、粵式點心等一樣，都有特別的風味——不足為外人道也！只有真正到這裡，接觸久了，才能體會到 …… 」
「是嗎？我怎麼沒發現 …… 」
「那是你一直生活在廣東。你走出去，有了比較，才會知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看過一篇論文，說兩廣福建這些南方人和河北河南山西山東等北方人基因差異，比南方人和當地少數民族的差異還大。嶺南風物與內地大不同的，說實話，我愛廣東還勝過愛故鄉。這裡的一切，芒果樹、榕樹、木棉花、煲仔飯、粵語、颱風、早晨空氣里的焦糊味，還有顴骨凸出眼窩深陷鼻樑低低皮膚微黑的男男女女，你們，我無不喜歡！」
「老師這麼喜歡廣東啊，以後就留在這裡好了 …… 」
「再娶個廣東老婆，豈不更妙？呵呵。你看蘇東坡被貶到惠州，就作詩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我只要『日啖荔枝三十顆』，就『長作嶺南人』！呵呵。他跑去杭州，寫詩說：『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我拿來形容我的『廣東情結』，也是非常貼切的 …… 」
「老師愛廣東愛到連故鄉都不想要了 …… 」
「呵呵，不是我數典忘祖，還是借用蘇東坡的一句詞來回答你，這就叫——『此心安處即吾鄉』！」
「『此心安處即吾鄉』，這句話好 …… 」
「剛才說到我們幾個人去菜市場逛，是吧？在那裡看到很殘忍的一幕，血淋淋的，結果引得我們不禁大罵了廣東人一通 …… 」
「老師你好矛盾哦！剛才還說自己愛廣東呢，怎麼又罵起廣東人來了？」
「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兩個男人在菜市場殺狗啊！殺大狗也挺正常了，我個人也挺喜歡吃狗肉的。但問題他們殺的是小狗，剛出生有一個月左右的小狗。我們方言里叫『狗娃娃』的那種，還不到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