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上歌詞課。劉大悲漫不經心地翻著語文書,說:「《長江之歌》、《彎彎的月亮》…… ,這麼老古董的東西也要拿來學嗎?我們與時俱進,講周杰倫吧!」台下立刻響起了歡呼尖叫聲。於是,劉大悲一邊放歌,一邊開始講《龍捲風》、《東風破》、《發如雪》、《千里之外》、《菊花台》。林嘉妮如飲醇酒,有微醺初度的感覺。方文山的詞里原來還包藏了這麼多的東西,化用那麼多的古典詩詞名句。「後現代主義」、「拼貼的手法」 …… 她第一次聽說這麼多的理論術語。「芙蓉泣露香蘭笑」、「鬼漆如燈點松花」、「桃花歷落如紅雨」,「所有的太陽都苦,所有的月亮都壞」 ……。劉大悲拿李賀的詩、吳文英的詞、法國的一位天才詩人蘭波的詩作比較,這些嘉妮更是聞所未聞。結論是見識過以上幾位詩人的詩歌之後,方文山的詞一點都不古怪了,甚至相當平常。劉大悲認為方文山的想像力和遣詞造句雖然極盡「勾心鬥角」之能事,但比起李賀、蘭波來還是不如,後者更有「驚心怵目」的鮮艷和刺激。但結論已並不重要,嘉妮只是佩服老師眼界的開闊和見識的深刻。原來自己日日接觸耳熟能詳的東西,其實並不懂得它的好處,經人一點撥才知道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晚自習辦公室。劉大悲剛送走兩個來找他談心的男生,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報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江若童。一周又一周過去,班裡男女漸漸摸著了劉大悲的脾氣,主動來找老師談心的學生很多。因為是單身漢又住校的緣故,每晚沒事的話,劉大悲就到辦公室去備課、批作業、上網,或者一時一時就到班裡去轉。學生們在周記里提到的迷惘、困惑、不解處,他在批語里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也就借這段時間,走到某人桌前,食指和中指輕輕一叩,學生就知道老師要找自己談話了。一開始,大家還不習慣,被動地等待劉大悲的「召見」。後來聊過一兩次,還真發現和老師聊天是一件無比愉快的事。以後遇上什麼心結和解不開的疙瘩,就主動來找老師了。

劉大悲從來不像其他老師那樣用滿口的術語行話敷衍你,例行公事一般勸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嘴裡從來沒有那些令人耳朵生繭的陳詞濫調,也沒有那些絮絮叨叨翻來覆去的老生長談。他感興趣的是你這個人。他會詳細的詢問你家在哪裡,家裡幾口人,住幾間房子,父母是做什麼的,每月掙多少工資。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叫什麼名字,又在幹什麼,掙多錢花多錢。你的嗜好、夢想、偶像、星座、血型、喜歡的明星、顏色、髮型、從小到大的重要經歷等等。開始很不習慣,許多人會反問:老師,你查戶口啊?可他還是不屈不撓的問下去,直到掌握你所能提供的全部有意味的細節。說是聊天,大多數時候他首先是個優秀的傾聽者,只是引導你不住地說下去,他有無限的耐心和熱情靜聽有關你自己的點點滴滴。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他從來不覺厭煩。所以,班上即使最內向的同學,也無不向他敞開了自己的內心世界。他在一旁微笑著指點著,時不時插上一兩句逗趣的話,讓講述者在捧腹大笑中發現原來自己是這樣的豐富。沒有一個人的內心不蘊藏著巨大的能量,最平淡無奇的人也會有無比精彩的瞬間。劉大悲像火把,將一顆顆年青的心點亮了。他擦拭掉油燈上多年的污垢,於是阿拉丁的神燈便產生了足以移山填海的魔力。許多人甚至把自己對父母、好友也不說的秘密告訴老師,劉大悲細心的收藏這些純潔的信任,如同愛護自己的眼睛,如同珍視自己的靈魂 ……

當你為生活學習中的某事向他請教時,他的回答總是高屋建瓴獨闢蹊徑的。他不是給出答案,他教你怎樣從多重的視角、抽象的高度去看待。和在課堂上那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傳道授業的形象不同,此時他純然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朋友,一位經驗豐富的過來人,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哥哥。他提供的建議是極宏大又極細緻的。宏大是為他引導你去思考此時面臨的世界,逼迫你反觀從來未曾多留意而又的的確確存在,並且發揮作用的那種叫「人生觀」的東西。細緻是為當涉及具體程序、辦法、步驟時,他又無微不至地提醒你把握好每一個關鍵的細節。這樣的談話有生命,是激發你思考而不是窒息你思考。不是提供鑰匙,而是鼓勵你想辦法去推開那一扇扇重扃深鎖的門。當一扇扇心門被打開時,門裡門外一派山花爛熳,風日洒然 …… 。所以,許多學生和劉大悲聊過一回之後,都有茅塞頓開之感,所謂「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竟然是真的。

「來,坐,傻姑娘。我正想呆會兒找你呢!」劉大悲說道。其實不用招呼的,若童早就不客氣地拉過旁邊一位老師的椅子坐下了。

「你哪裡會想起我?哼,我學習又不好 …… 」

「怎麼,你的意思是劉大悲歧視成績不好的學生了?有這種事嗎?是你們給我封的『劉聖人』啊!」劉大悲笑道。

「那你是他們的『聖人』,不是我的『聖人』 …… 」

「你的『聖人』姓黃,對不對?呵呵 …… 」

「唉,不提這個了!被你抓到了一次,經常拿我開心。我媽是不是請你吃飯了?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啊?」

「我好像沒有向你彙報和人談話的義務吧?」

「問題是和你談話的那個人是我媽!」

「是你媽我就該向你打報告?」

「那是自然!」

「我看不行,你媽是你媽,你是你。和你媽談話就該向你彙報,下次你媽要是殺人放火了,你是不是要幫她去坐牢?哪有這種道理啊!」

「我媽才不會去殺人放火呢!她是賣保險的,管的就是意外傷害。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她和你說了些什麼。什麼要對我的女兒嚴加管理啊,經常打電話給她啊,留校的時候多去注意她的動向啊,不要讓她和那些男生走得太近啊 …… 」

「『知母莫若女』啊,既然你都知道了,你還來問?」

「我就想證實一下,她總是那一套,真煩!是不是還要向你講述一下我的不幸身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講她是怎樣一個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她的女兒因為無人照管,過去的斑斑劣跡,怎樣逃課、逃學、離家出走,和昆明街上的小混混打成一片 …… 一向慣於添油加醋,指鹿為馬,唉,那個女人真是 …… 」

說著若童的聲音哽咽了,她低下頭,眼淚滴滴答答落在辦公室的地板磚上,在白色燈管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等了一下,她又擦乾眼淚,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朝劉大悲嘻嘻笑道:

「我真是煩她!我真討厭女人!她和每個老師都這麼說,真丟臉!不把她女兒說成一個『問題少女』她好像不甘心似的 …… 」

「你媽倒也沒說你什麼不好,只是介紹了一下情況。她那麼講無非想引起老師對你的重視嘛!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對你媽的態度就那麼不友好?我覺得你媽四十多的人,還很漂亮嘛。像三十齣頭的樣子 …… 」劉大悲笑道。

「這倒是。她和現在這個男人結婚了,還有人追她呢!」若童微笑著說。

「你覺得是你漂亮還是你媽媽漂亮?」

「她漂亮吧。我看過她年青時的照片 …… 」

「哈哈,我也這麼認為。你媽年青的時候一定比你好看。」

「哼!可惜她現在老了!」

「你有一天也會老 …… 」

「我是91年生的,離變老還遠著呢!看我現在多年青多漂亮多可愛!」

「呵呵,沒見過這麼自戀的人!」

「自戀的人才有自信,自信的女人才美麗!」

「你倒是會說。我某次翻過一本書,書名叫《十七歲開始變老》,聽見沒?十七歲開始變老。你離變老的日子也不遠了!」

「那是寫那本書的人十七歲就開始變老,哼,我活到七十歲還要當萬人迷呢!」

「七十歲?你到閻王殿去做『萬人迷』吧!不,是『萬鬼迷』,牛頭馬面弔死鬼餓死鬼淹死鬼冤死鬼以及黑白無常閻王爺本人、各路鬼徒鬼孫都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

「哼,我要活到120歲才死呢。給黑白無常拋兩個媚眼,他們就不忍心收我!」

「你這是典型的『性賄賂』,人家是『以色事人』,你是『以色事鬼』,厲害!」

說罷,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笑畢,劉大悲詳細問起若童過去的經歷。原來她六年級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父母的原籍都在雲南昭通。父親有白族血統,是中國政法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後分配在昆明市的一家法院工作。母親中專畢業,起初也在昆明,遇到繼父之後來廣東的。她初二時才從昆明轉學過來。父母離婚後分居的那段日子,她剛上初一,被判給母親。每兩周父親過來接她出去玩一次。她搞不懂大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好好的家怎麼在一夜之間分成兩半。媽媽經常在她面前哭訴,埋怨父親在外面養女人。說他官做大了,嫌棄她老了,成黃臉婆了 …… 諸如此類。他爸爸當時已經是副庭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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